在苏家面前,苏甜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那么低落,她知道苏家的小心,怕她伤心,说来也是她不孝,自己的亲弟弟也去了,结果全家人都因为她担心成开年,差不多要将苏四和忽略了。
其实有些事情苏甜隐约能猜到,但是为了不让周围的人担心她,什么都埋进心里,不能说。
又过了半个月,到了腊月十六这天,山头村里到处可见过年的气氛,翠柳也着人置办了过年的东西,又下了几场雪,天儿更冷了。
收留难民扩大村子的事儿,里长也办得差不多了,府衙一听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很容易就批了准许令,还将这个想法说给其他村子听,可除了一两个小一点的村子,都没有答应。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里长得知这个结果后,特意来苏甜这里激动了半天,觉得还是他们山头村有先见之明,而且府衙都开了这个口,别的村子还不答应,以后有事或者有所求的时候,府衙那边人的心里,也是有亲疏远近的。
就像之前那些事儿,因为山头村有功,还不愁没话语权么?
而昨天晌午的时候,第一批到达山头村的难民已经成功抵达成家的小庄子,人不多,不过四五十人,统计出来一共有十一家人,说是等今儿安顿好了,要来给苏甜磕头拜谢呢。
这一个多月来,苏甜头一次有了高兴的情绪,难怪人说做善事心情好,果真如此。
这批人有老人有孩子,外头还下着雪,苏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要自己过去,免得天冷让老人孩子受冻。
刚准备出门,苏小二急匆匆跑进来,头上落着雪,仍旧是一脸的汗,喘着粗气道,“三三,村头来人了,看着是聂家,只是雪大,行的艰难,这会儿应该才进村。”
若说快过年了,聂父聂母要来看她,也说得过去,可上次走的时候闹了不愉快,村里人八卦之后升华了真相,因此导致得了成家恩惠的山头村村民,都不待见这个聂家了。
“聂家?”苏甜正要穿戴披风准备出门,听见苏小二的提醒,让翠柳停下了动作,“二哥,没看错,真是聂家?”
“看不错!”苏小二喝了口热水又道,“都在门前扫雪呢,好几家都看见了,还是村头那家叔叔让六子来通知我们,我去看了一眼,是真的!”
翠柳琢磨了一下措辞,询问道,“夫人,这聂家定是来找你的,少爷如今不在家,咱们还是不要见了,您说呢?”
苏小二和翠柳都看着苏甜,等她的决定,苏甜心里矛盾,她是排斥了聂家,但不见的话,这么做事不妥吧?
“三三!”继苏小二急匆匆跑来之后,里长也来了,二话没说,拉着苏甜就跑。
“里长大叔,你这是做啥?”
里长回头看到苏甜的模样,抢过翠柳手里的披风往她身上套,“别说那么多,来不及了,大叔不会坑你的,那聂家来了,年子不在家,大叔怕你被欺负!快上大叔家里躲躲!”
苏甜真是哭笑不得,里长套完披风,翠柳又来整理,试探着说,“夫人,你不是要去见小庄子上的人么?我看不如让苏二少爷在这等着聂家,先问清楚了聂家来意,到时候通知咱们。”
苏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些人的想法都一样,就是怕聂家欺负了她。
不是他们心眼儿坏,只是上次聂家的作风,着实伤了不少人的心,还落下了很坏的印象。
尤其是诅咒苏甜守寡,还让成开年休了苏甜,村里人就都愤怒了。
琢磨了一下,苏甜点了点头,“那就先去小庄子上吧,二哥,这边就麻烦你了。”
这会儿,她还真的不想见聂家人。
“自家兄妹客气啥?”苏小二把他们不熟悉的暖炉塞进苏甜怀里,又拿上油纸伞递给翠柳,“你们快走,他们不熟悉咱村的路,路还不好走,你们赶紧去,这边就交给我了!”
苏甜被里长和翠柳护着离开了家,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躲着自己的生父生母到这种程度。
大家伙儿对她的好意,她都领了,只希望这次聂家来,不要再招惹什么麻烦就好。
到小庄子上的时候,那里的人正准备出门,里长大手一挥,“先进屋吧!成家夫人亲自来看你们了!”
这一说,五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就将目光聚集在苏甜身上,微顿了一下,扑通扑通一个个齐齐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高声道,“多谢成夫人救命之恩!多谢成夫人收留!”
苏甜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急的伸手将最近的人扶起来,“你们别跪,地上还有雪,都起来!”
见这些人还在磕头,苏甜看里长,“里长大叔,快让他们起来啊!我咋能受这么大的礼!”
里长并未阻止,而是等众人磕足了三个头,才说道,“起来吧,这头磕了,以后就都是咱山头村的村民!我是你们的里长!你们啊,一定得念着成家的好,如今咱们村的地主是成家和苏家,两家又是一家,明年开荒种地,总是要接触的,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们村的地主,那是顶好的地主!”
“是是,里长说的我们都知道!”其中一个汉子竟落了泪,“能收留我们的地主,哪里还有不好的?若是没得收留,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找到地方,这份恩德,我们到死都记得!”
苏甜鼻子微酸,她就想着让人过好日子罢了,这么重的话,她受不起。
“好了,成夫人身子弱,你还还挡在这儿么?”里长故意板起脸,“还不快进去,进去说啥都成!”
五十来人慌忙让出一条路来,让苏甜先走,苏甜颇不自在,幸好了翠柳在一旁提醒她,不然这双腿都迈不开了。
到了屋子里,苏甜看安排的还不错,“你们在这儿安心住着,明年开春就可以选地,到时候跟里长大叔说,盖房子开荒,就有自己的家了。”
“成夫人菩萨心肠,我们感激不尽!”一妇人还抱着孩子,眼眶湿湿的,“在这儿一切都很好,就是给成夫人添麻烦了,实在是……实在是过意不去。”
另一个老妇人也应和道,“成夫人菩萨心肠!若不是得了善心人,怕是到死了,都再也见不到家了……”
菩萨心肠?苏甜可不敢当,自己并不是真的十全十美的心善,有时候她也有私心,恐亵渎了这菩萨心肠。
苏甜伸手捏了捏孩子的脸颊,瘦得都没肉了,“客气什么,以后都是一个村里的,互帮互助嘛,谁没个难处?山头村还有地方安置一些人罢了,若是人多了,没有地方,我们也只能做那没良心的,多余的人想要也要不了,你们啊,别想太多,能留下是咱们有缘分,好好珍惜便是。”
苏甜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都是一愣,随后这五十来人便纷纷附和,“对对,成夫人说的在理,可不就是缘分!”他们是幸运的,正好赶上山头村收留。
苏甜的话,他们咋能听不明白?不就是告诉他们,若是晚了,或许就没这个好机会了!
里长提着的心,在见到众人反应的时候,终是放下了。
他还在找机会敲打敲打这些人,却不想苏甜一两句话就给解决了。
分析利害关系,一面告诉他们这善心不是对所有人,要他们惜福,若是乱来,山头村也会赶人,另一方面又让他们宽心,能留下来是缘分,山头村不会无故做没良心的事。
和小庄子里的人聊了有半个时辰,苏甜就回去了,虽然里长和翠柳还建议她回娘家坐坐,可苏甜心里到底搁着事儿,不能晾着聂家太久。
还没走过往家拐的路口,胡大姐家的男人就等在那儿了,见了人就说道,“三三啊,那聂家来了,聂家的老爷把小二子好顿骂,你胡大姐不放心你,让我给你传个话,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二哥被骂了?”苏甜紧了紧手里渐凉的暖炉,“可是很难听?”
聂家那对儿兄妹骂过她,就不好听,如今苏小二被自己牵连被骂,苏甜这心里过意不去。
男人为难的跺了跺脚,才道,“反正不好听,还有那聂家的管家啊,就在你家门口看着呢,我看是等你回去呢。”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苏甜也开始着急,恨不得现在就回去给苏小二解围,骂她欺负她就算了,还想欺负苏家?这是苏甜不能容忍聂家所做的事之一。
脚下的步子快了,还没到家门口,远远的就看见成家门口处,向她跑来一人,满头的雪片子,边跑边喊道,“大小姐!”不是那聂家的孙管家又是谁?
到跑近了,不等孙管家开口,苏甜淡淡的道,“孙管家辛苦了,不过还是叫我成夫人,大小姐这个称呼不敢当,怕是外人听了徒增误会。”
乍一听苏甜这文绉绉的话,孙管家还有些不适应,可到底不敢质疑什么,陪笑道,“大小姐别这么说,老爷夫人可会伤心的……”
“你怕你家老爷夫人伤心,怎就不想过我家夫人多伤心?”翠柳横插在苏甜和孙管家中间,以让两人保持距离,“上次我家少爷说得清楚,成家和聂家没有关系,别总来攀附关系,我成家高!攀!不!起!”
翠柳说话不客气,直说得孙管家没脸。
要是以往,翠柳还知道圆滑处世,可到了这山头村,圆滑不管用,对付某些人就应该直接一点,不然有些人总是会厚脸皮的往前凑。
尤其是这聂家,他们给聂家好脸色,人家可不会珍惜,只会蹬鼻子上脸,倒不如索性不凑那个亲。
“你这丫头,你家夫人还没说话呢,你插什么话?没规矩!”
苏甜瞪了孙管家一眼,她身边的人是要被欺负个遍么?她表态了那么多次,聂家是当耳边风么?
苏甜伸出手,直接抓住翠柳的手,绕过孙管家向前走去,“翠柳,我们回家!不理会不相干的人!”
刚看见孙管家一身的雪花,真是多余心疼他,看来以后,她的好心还是别乱使了,免得后悔。
进了家门,里屋门口处的小厮转身进了屋,看样子是给聂父聂母报信。
不等聂父聂母迎出来,苏甜就进了屋子,看到屋子内的两人,什么都没说,自顾坐在苏小二身旁,“二哥,让你受委屈了。”
“没事。”苏小二一脸的怒容,“三三别担心,有二哥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至于之前聂家所说的话,苏小二没有告诉她,一来难听,不想污了苏甜的耳朵,二来他说不出口。
“雪安……”
“我叫苏三三,或者叫我成夫人!”苏甜看都没看两人一眼,或许是心里有气,那个聂雪安的名字,只让她觉得心里发堵。
她永远不会忘了,就是他们诅咒成开年有去无回,即便没明说,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这孩子……”聂母伤心的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还在怪我们么?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
“这个好,我承受不起。”苏甜淡淡的问道,“不知道这次来又有什么事?”
聂父严肃道,“嗯,还是说正事要紧,咱们是嫡亲的一家人,爹娘是不会害你的!为父来问你,成开年走了这么长时间,可有信传回来?你到底如何打算的?”
“不过才一个多月,怎么算时间长呢?”苏甜微皱着眉头,没想到聂父聂母还抓着成开年这点不放,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为何,“你们来为了什么事,直说便是,答不答应,我会考虑,别告诉我是来拜年的,我不是傻子。”
聂父瞪了苏小二一眼,怒道,“都是你们苏家人,看把我家姑娘带成什么样儿了……”
“住口!这和苏家有什么关系?”苏甜心底失望更深一分,“当初来山头村,是谁口口声声的感激苏家的?转眼就不认人了不是?苏家是我娘家,曾经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养父母和亲生父母,真是让人头疼。
“你为了苏家要忤逆我们么?”
面对聂父口下的道德威胁,苏甜不屑的笑了,“你们若真把我当女儿,我自然把你们当父母,曾经我待你们如何,你们心里有数,最先背信弃义的人是你们!得理不饶人的人,也是你们!不才,我只是村里为人妇,不懂你们镇子上的规矩和习俗,但最起码我知道,女子一生嫁一人,出嫁从夫不离弃,村里的人也知道盼着姑娘好,不会动不动就盼着姑娘被休弃,姑爷出事!”
对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一点,苏甜以前还嗤之以鼻,可遇到了成开年,这么盼着守着也不错。
苏甜是真心想要和成开年过好日子的。
这番话,却说得聂父聂母哑口无言,这些道理他们不是不明白,只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他们不愿她过这样的日子。
倘若成开年安安分分的当地主,那他们也能勉强接受,可如今这情况,成开年是死是活,是否能回来都不一定,他们怎么放心这个女儿?
他们不想背信弃义,不是得理不饶人,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补偿这个女儿,只是想用自己的爱让女儿过上好日子!
换做别的女子,或许早就被感动了,或许贪享富贵,他们聂家都养得起,偏偏这个女儿被苏家给教傻了!怎么就不知道往好了奔呢?
“我们是你生父生母!你就这么想我们的?”聂父聂母满脸受伤的模样,聂母转眼就落了泪,“孩子,我们只是想要你过上好日子,你怎么就不懂我们的心呢!”
苏甜冷眼看着两人,她怎么就不懂了?只是无法苟同他们的想法和三观。
“好日子我现在就在过,我现在就很好。”苏甜坚定的道,“我不需要,也不想对现在做出任何改变,日子好不好,当事人是最清楚的,你们若想管,不如管管聂思聂寻,对于你们的好心,他们更愿意承受。”
“你是还记着弟弟妹妹的仇么?”聂母叹气道,“他们还是小孩子,你忍忍怎么了?都是一家人,还要这么斤斤计较么?”
一旁沉默的苏小二,紧握着拳头,可此时又不是他能开口的,只能为苏甜心疼。
那聂家是好,富商,可不就是有好日子过?但那种好日子,他们可不想着过。
再美好的生活,能有一家人幸福在一起美好么?
对于聂母的话,苏甜嗤之以鼻,反问道,“按照您这么说,是要等到聂思聂寻坏了我名声,或者搞得我生不如死,那时候就不是斤斤计较了?”
不等聂父聂母反驳,苏甜又道,“聂思聂寻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们什么性子,你们再清楚不过了,你们把对我的亏欠,全都弥补在他们身上,于是就自我麻醉,认为他们做得再错,也是对的,时间一长,你们就不愿意面对现实了,如今找到我,想十全十美,全家团圆?殊不知,在你们聂家,你们疼爱了十几年的孩子,根本就容不下我!”
这是苏甜第一次当着聂父聂母的面,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当然还有一句话没说,着实是给足了聂父聂母的面子。
苏甜比谁都看得清楚,聂思聂寻根本就没有资格在她面前嚣张,仔细算起来,他们如今的为所欲为,还不是借着她的光儿?若不是有这么个从小丢失的大姐,聂父聂母怎么可能对他们溺爱到那种程度?
聂父聂母心里也是清楚的,就是在麻痹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那两个小屁孩儿也一样,即便心里清楚事实,也不会承认。
说她斤斤计较,苏甜认了,有些小事她能让,有些绝对不会退让!
“你……”聂父撇开头,闪躲着眼神不敢看苏甜,“聂家永远都是你娘家,哪里容不下你了?”
苏甜冷笑一声没有接话,聂家的产业以后会给聂寻,现在聂寻都容不下她,以后还会容得下么?若是百年后,怕是聂寻不找她麻烦就不错了。
聂母也想劝,可苏甜的话虽不太中听,却都是事实,最后只得先绕开这个问题,说道,“上次回去,我和你爹商量了你的事,总是觉得你在村子里不安妥,于是想着带你回去,娘的娘家在商都,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广,到了那边不愁找不到人家。”
听了这话,苏甜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聂父接着说道,“成开年算什么?商都富贵权势人家多了,比成开年强的更是数不胜数!你听爹娘的话,和成开年离了,爹娘给你找更好的!”
苏甜看向聂父聂母的眼神,更陌生了,原来他们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是啊,以前觉得那成开年还算靠谱,这才勉强让你留在山头村。”聂母补充道,“可前阵子听说他把地都送给苏家了,就算他能活着回来,以后你们可咋过日子?”
苏甜深呼吸,被聂父聂母的言论气炸,却还得保持风度,不能发脾气,可语气却冷了再冷,“那是我和成开年的事,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和成开年不可能离,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聂父瞪眼眼睛,气苏甜的不听话,这会儿是把当家老爷的架势拿了出来,“宁为贵人妾,不为穷人的妻!这个道理你不懂?那成开年什么时候死活都不知道,你还守着这个破家做什么?跟着成开年有什么好?他能给你什么?去了商都,找个富贵人家,即便是做了小妾,这辈子也不愁你吃穿!在这山头村,你是要一辈子做村姑么?”
呵!好一句宁为贵人妾不为穷人的妻!经历了两个年代的苏甜,都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在聂父嘴里,在聂母耳中,竟成了至理名言!
“在我看来,做一辈子村姑,哪怕是守寡,也比你们口中小妾强上百倍,千倍,万倍!”
聂母又是一副伤心模样,“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苏甜看了眼聂父,又看向聂母,讽刺道,“聂夫人,你说你娘家在商都,家里有人,咋就没嫁给富贵人家当小妾呢?一个小镇子上的富商,哪里比得过商都富贵?”
这话说出来,是有些大逆不道,但苏甜已经无所谓了,不父不母,她被逼着不子不女。
“你怎么说话呢?”聂父一听就怒了,狠一拍炕上的桌子,“有你这么为人子女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