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甜苦涩笑了一下,她就知道,这些人哪是成开年找来的帮手?又哪是什么战友?武功好又忠心,其实都和翠柳一样的。
她不是无知妇人,就算没亲自见识过,上辈子也听过不少,死士死忠亲卫,就是不知道他们和成开年属于哪种关系了。
“有你们在,我自然放心。”苏甜又看了一圈屋子内的人,而后起身对着苏父苏母就跪了下去,不顾翠柳的阻拦道,“爹娘,三三我做不了那纯孝的女儿了,不管外人如何看我,今儿誓要与聂家断绝关系,不给苏家,也不给当家的,留下后顾之忧!”
一开始,她称呼成开年一直都是直呼其名,后来越来越喜欢叫他当家的,村里的妇人,不都这样么?
等以后有了孩子,她还会叫他孩儿他爹,这才是一家子呢。
为了苏家,更为了成开年,她的名声已经不重要了,苏甜誓死都不做对不起成开年的事儿!
苏父苏母齐齐伸手,将苏甜给扶了起来,“你这孩子,不让别人跪,你跪啥?”
苏母一边劝一边抹眼泪,“当初同意认亲,是看那聂家对你不错,哪成想背后是这样的人品,要说错,我和你爹也有错。”
“三三,不管你做啥,你都是我们老苏家的姑娘!”苏父硬气的道,“不就是个聂家么?自己做了缺德事,我就不信没有天理了!就算咱村知道了,也不会任由外人欺负了咱!”
偏心子女且不说,劝着姑娘姑爷离婚,还要让姑娘去给人当小妾,这在淳朴的农家人心里,可就是天大的缺德事儿了!
即便在农家,卖女求荣虽有,但也不至于劝着人离婚当小妾的,像是山头村有那见钱眼开之辈,比如齐媒婆,比如冯家母女,那也是全村人都不耻的。
毕竟三妻四妾这种日子,他们农家过不起,只盼着自己的老婆生儿育女,团团圆圆的,那就是最幸福的一家子了。
而得了苏家这么几句话,苏甜心里也踏实下来,真应了里长的那句话,苏家,是个好娘家!
“爹娘,往日里,当家的对我好,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我虽不才,但也知道恩德,所以今儿这聂家,我绝不认!”
苏父琢磨了这个事儿,道,“村子里,家家都有人知道,你是我们当年捡回来的,就算襁褓做了手段,怕也不容易反悔,毕竟当初和聂家说的时候,是承认了你的身份。”
“爹,这事儿我心里有数。”苏甜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襁褓做好后,小衣裳留下,原先那件处理掉,襁褓偷偷送到马家,就说马家生孩子的时候,咱家给的,和聂家说的时候,就说忘了这事儿。”
苏父苏母眼前一亮,这也不是不可以!话,不还是人说的么?
“至于胎记……”苏甜向翠柳询问道,“翠柳,你们懂得多,看看我这胎记,是否能用障眼法,你们谁有易容的手艺?把这胎记暂时改了去,再换别的胎记上去。”
这个法子不错,翠柳忙应道,“有的!”
得了准信儿,苏甜又看向苏大全苏小二,说道,“劳烦大哥二哥走一趟,和大家伙儿知会一声,就说我和聂家没有关系,之前认亲的,只是聂家一厢情愿。”
“好,三三你好好歇着,千万别动了胎气,我们这就去!”
苏大全和苏小二出了门,苏母边穿外套边道,“对对,那马家,我亲自去一趟!”
一溜儿的将事儿都安排妥当,苏甜才坐下歇会儿,翠柳又让广七等人帮忙,苏家这屋子里,只剩下苏父,苏甜,翠柳和广七四人了。
里长那边来报信儿的,就没断过。
“聂家的小姐少爷也来了。”聂思聂寻,苏甜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这两个小屁孩儿。
“四处府衙的人说,只要能证明成夫人是聂家的女儿,聂家有权利带成夫人走,只要给苏家应得的补偿。”这一点,苏甜莫名的自信,当初苏父苏母都没卖了她给苏家兄弟娶媳妇儿,这回也不可能为了补偿放弃她。
若论砸银钱,不知道成开年留下的那十万两够不够用。
“里长带着聂家和府衙的大人往这边来了,这会儿都在路上了。”
这会儿,苏甜脚踝上的胎记,也被翠柳处理好了,乍一看那里光滑得很,和其他处的肌肤没什么两样儿,就连触摸都没有任何纰漏。又在右脚底做了个假的。
蔡玲进来笑道,“三三,都准备好了,呐!这是那件小衣裳,襁褓让大嫂送去马家了!”
“辛苦大嫂二嫂了,果真是好手艺!”苏甜接过小衣裳递给翠柳,还需要打磨做旧,不然很容易被人看出来这是新做的,就连襁褓,苏甜也告诉苏母,让马家的小娃娃用口水浸湿了。
这么一番准备下来,就等着聂家上门对峙了!
都说撒谎会心虚,苏甜这次不但没心虚,还有一股子的冲劲儿,她来到这个年代,也算没少被欺负,但被欺负到逼她使手段的,还真是头一次。
等了一会儿,外面乌泱泱一群人,足有二十多人,一起进了院子,苏父作为一家之主,起身迎了出去。
苏甜就坐在炕头上,以一种高傲冷静的姿态,看他们到底要怎么闹。
趁着屋子内没别人,翠柳凑近苏甜身侧,小声道,“夫人,少爷说过,他会给你最好的,身份地位权势,他要让你知道,不管是什么时候,你都有嚣张狂傲的资格,不必为了不相关的人和事拘了自己的天性。”
苏甜仰着头,奇怪翠柳突然说出的话,“你想要说什么?”
“在我来到夫人这里前,少爷跟我说过,夫人的性子倔,心性却是顶好的,少爷说喜欢看你拿着棍子发泄的模样,不喜欢你沉闷不乐的委屈,只要有少爷在的一天,你想拿棍子打谁,就能打谁!”
说这番话的时候,翠柳想到她与苏甜在成家与二十来壮汉打斗的场景,她家夫人真是勇气不输给任何人,即便是最危险的时候,也不想给主子拖后腿,要为主子争口气。
这个夫人虽然出身不高,本事也不算多好,但就是这村里养出的最淳朴的性子,和对主子最真诚的那份心,让主子动了心。
而苏甜严肃的脸上渐渐挂上了笑,刚成亲那会儿,她要是不拿棍子不学厉害点儿,要被人欺负死的,如今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能做那么危险的事儿。
这时候她猛然觉得,成开年真是有先见之明,翠柳和广七那些人都是好身手,只要她在村子里好好待着,拿棍子这种事,是轮不到她了。
至于嚣张狂傲的资格,苏甜不想做嚣张狂傲的人,但人家都惹到她头上了,她就让人看看,谁说农家的女儿就是好欺负的?!
外面寒暄了几句,众人纷纷进了屋子,此时苏家人也陆续回来了,苏父苏母的屋子转眼就站满了人,最后得座的,只有里长和苏父,并四个府衙的大人,还有炕上稳坐的苏甜。
这会儿聂家人等并不知苏甜有身孕的事儿,对苏甜这态度有点不满,心里更是怪苏家把他家女儿给教坏了。
聂思站在聂母身侧,声音不大不小的训道,“爹,娘,这就是村里教养出来的姑娘么?怎没大没小的,这么多人站着,她怎好意思坐炕里头?”
不等苏家人开口,里长喝道,“没大没小的东西!”
聂思见里长重复她的话,还颇有些洋洋得意,就听里长下一句道,“聂家的,这么多大人还没开口,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片子插什么嘴?我们村的地主婆,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妄议的么?”
苏甜靠着软垫子,看着众人淡笑不语,现在的她不在乎外人怎么看她,她只要把自己这不算稳妥的胎养住了,就不后悔!
聂思在家被惯坏了,在外被人,还是长辈训斥,下意识的反驳道,“你说谁是小丫头片子呢?我是聂家大小姐!什么地主婆,还不是没见识没教养的村中愚妇!以为是我爹娘丢失的女儿就恃宠而骄,在本大小姐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聂思多说一句,苏甜的笑就越深一分,这时候根本不用她说什么,自然有人帮她出头。
“闭嘴!”河源镇大人怒瞪着聂思,对聂父聂母道,“这就是富商家教养出来的大小姐?本官今日才见识到,真是好得很啊!”
聂父聂母的脸色白了又白,若是对里长,他们还有些底气反驳,可镇子上的大人,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这次叫上双方上头的大人来做主,眼下聂家却不确定,这样做是好还是坏。
“大人请息怒,孩子还小……”
聂父要为聂思说话,里长冷哼一声打断道,“村里孩子十三的时候,再没见识也知道尊老爱幼,兄弟姐妹互敬互爱!”
苏甜冷眼看着几人明嘲暗讽,手上把玩着精致的雕花银簪子,她还真就想不明白了,这人啊,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要搞出这么多幺蛾子,在她看来,聂家一直都是在自取其辱。
恕苏甜没见识,实在无法认同也不能理解聂家对她的“爱”。
“里长,你跟一个小孩子见识什么?”聂母对聂思的维护,向来都是最直接的,也是最伤苏甜心的。
陶乡镇大人和聂家是旧识,心里上已经站在了他们一边,“行了,都少说两句,还是说正事要紧!”
反观临沂城和焦南城的大人,自打进了苏家,就默不作声,他们可比镇子上的大人有见识,只一进门,见到翠柳几人,便不由得被那通身的气度惊了一下,尤其是焦南城的大人,本来是武将出身,对于习武之人的气息还是比较敏感的。
若不是聂家在商都有人,他们才不会走这一趟。
他不曾想这小小的山头村,竟也是卧虎藏龙之辈!
里长将自己对聂家的不满,都摆在明面上了,实在是忍不了了,“那就说正事。”
虽然之前他二儿子说这边在准备,可里长还是心里打鼓,犹豫着一下才对苏父道,“聂家说三三是他们十七年前丢失的女儿,今儿来是让各位大人做个见证,若是真的,就让三三认祖归宗,聂家还说你们苏家教坏了他们聂家的女儿,对聂家不尊敬,苏家的,可有此事?”
“请里长和各位大人为我们苏家做主!”苏父不卑不亢的道,“里长所说,万没有的事儿!三三是我们捡回来的没错,全村都知道,可三三不是聂家的女儿!”
“你……你胡说!”聂母第一个沉不住气,“她明明是我们家的孩子!之前你们也承认了!现在竟然反悔!”
苏母也冷着一张脸,坚定的道,“我们什么时候承认了?一直都是你们自说自话,我们家姑娘好着呢,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们聂家欺负,成家看在你们是富商,多给了你们几分面子,你们聂家不知道为客之道,还反咬一口,到底是谁在胡说?”
里长示意苏母少说两句,而后开口询问道,“聂家的,苏家说你们欺负成家两口子,可有此事?”
“里长!”陶乡镇大人厉声道,“今儿是来取证的,不是来怪聂家是否欺负人的,咱们还是先说正事!”
“我怎么就没说正事?”里长也怒了,这是他山头村的地盘,上听河源镇的,再上面有临沂城,怎么也轮不到别的镇对他指手画脚,他也看出来了,陶乡镇就是和聂家一个鼻孔出气的!
临沂城大人皱着眉,瞪了陶乡镇大人一眼,“好了!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现在我和焦南城大人来问,你们都闭嘴!”
两个城的大人在这里的地位是最高的,说的话也好使。
待屋子内恢复安静,两位大人对视一眼,临沂城大人便问道,“聂家的,你们说苏家姑娘,也就是成家媳妇,是你们丢失的女儿,可有什么证据?”
“回大人的话,苏家尚有我家女儿的贴身小衣,我家女儿右脚踝还有细长的胎记。”聂父恭敬又急切的道,“当年弄丢小女的是松溪村罗家,如今在郭家还有当年参与的人在。”
那大人又问苏父,“你家姑娘是这种情况?”
“回大人的话,不是!”苏父看都没看聂家人一眼,直接说道,“我家女儿捡到的时候有襁褓,而上次聂家说他家女儿的襁褓,在松溪村南山找到的,还有胎记,我家姑娘右脚的确有胎记,但不是在右脚踝,而是在右脚脚心处!”
“你胡说!之前你们不是这么说的……”
聂母的指责还没完,临沂城大人喝止道,“放肆!”现在和审案有得一拼,哪里容得人乱讲话,吵吵闹闹不成体统。
临沂城大人看向苏父,又问道,“可有证据?”
“自然有的。”事关自家姑娘的未来美好生活,苏父异常镇定,丝毫不显慌乱,“大人可让信得过的妇人见见胎记,还有襁褓,因为早年马家生小儿子的时候,我们送了过去,后来一直没拿回来,便忘记了,后来才想起来,大人可叫马家人来作证!”
苏甜看着苏父为自己撒谎都不脸红,顿时一股辛酸涌上心头,一种不适感不合时宜的涌了上来。
“呕!”
下一秒,苏甜默了,舍了手上的簪子,拿过帕子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她想过自己快到时候孕吐了,却不想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临沂城大人已经派人去找马家,翠柳一见苏甜这样子,急着爬上炕,“夫人,奴婢扶您去外间屋子歇会儿吧!”
“不碍事。”苏甜喝了口水,好了点儿,对几位大人道,“我身子不大好,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知道苏甜有孕的吓了一跳,不知道的有点懵,这种场合暂时也没往那方面猜。
两位城大人对苏甜礼貌的点了点头,在他们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何底细的时候,都聪明的避开锋芒。
况且这山头村成开年上过战场立过功,他们在来之前都打听了,就更不会交恶。
等了一会儿,那马家人就来了,手里还拿着襁褓,苏母也把家里的小衣裳拿了出来作比对。
聂母一眼就看出来,那小衣裳似是她做的那件,拿到手却发现,料子不对,“苏家的,你们竟然以假乱真!上次给我看的,可不是这个!”
“聂夫人记错了,上次给你看的也是这件,你看连上次崩开的线头都没少!”苏母淡淡的道,“怕是情绪激动,认错了吧?”
聂母急的眼都红了,看向炕上的苏甜,很是受伤的道,“你就这么不想认我们么?难道你还怪上次的事儿?我和你爹都是为了你好啊!”
上次的事儿,苏甜咋都忘不了!
“为我好?让自家姑娘做小妾?这算哪门子的好?”苏甜不惧与聂母对视,又道,“聂老爷聂夫人说是为了我好,我倒是想问问,二位可是也要聂思去富贵人家里做小妾?让聂寻去富贵人家里入赘呢?”
这话问得犀利,苏甜也知道这会触碰到聂父聂母的底线,但不这么问,怎么让几位大人知道,聂家偏心偏到天涯海角了!
“我才不……”聂思下意识的反驳,她是聂家大小姐,怎么可能去做人家小妾。
“思思住口!”聂老爷沉着脸色道,“思思才还不足十四,从未嫁过人,怎能做小妾?雪安,你已经嫁过人了,爹娘都是为了你好……”
几位大人脸色一变,他们竟不知这里头还有这事儿!
“聂老爷!我想你们搞错了。”苏甜含笑道,“我的名字叫苏三三,可不是什么雪安,之前一直误会了我是你们丢失的女儿,可惜,我不是!”
“雪安啊……”聂母一声喊,转过头嘤嘤哭泣。
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苏甜保证自己一定会感动得昏天暗地,然而此时的苏甜,已经看透了。
“我不知道你这个雪安叫的是谁,但我真为她感到可惜,竟有你们这样自私自利的爹娘。”苏甜在翠柳搀扶下下了炕,又道,“你们不是说还有胎记证明么?我看就不需要大人再找人了,聂夫人随我到外间的屋子,让聂夫人亲眼看一眼,也好死了赖上我的心思。”
“苏三三!你别给脸不要脸!”事到如今,最沉默,看着最理智的聂寻终于炸了,“苏三三,我们姐弟好心容你认祖归宗,你倒是不要脸了!能进我聂家的门,你还有何不知足?”
这话出自一个不到九岁孩童的口,着实让屋子内众人大吃一惊。
聂思的教养已经让人皱眉头了,这聂寻倒好,一点都不比他那个姐姐差。
更让人无语的是,聂父聂母竟一点都不觉得聂寻的话不对,还一脸期待的看向苏甜,聂父还有脸开口道,“雪安,咱聂家比这村里好太多,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要的,爹都给你!”
“聂家的门,我苏三三高攀不起!”苏甜坚持道,“我不是你们的女儿!请聂夫人随我来,看看证据吧。”
至此,苏甜都没给聂思聂寻一个眼神,在几位大人面前,这俩小屁孩儿根本不够看。
仗着以往聂家的疼爱,不分场合的作威作福,竟被聂家教养的不知天高地厚。
聂母还不死心,焦南城大人开了口,“去吧,做了见证,也好证实。”
见证什么,证实什么,屋子内的人都说不清了,按理说苏甜是聂家女儿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怎到临了就变了呢?
襁褓可以伪造,但胎记,可是改不了的!
屋子内再次沉静下来,心思都跟着苏甜去了外间屋子,等着最后的认证。
聂父心里直打鼓,上次求证的时候,苏家只是默认,他们在猜测,自始至终,苏家都没开口说苏甜是聂家丢失的那个女儿……可是,怎么会错呢?
等了小一会儿,这份沉静被外面的一声喊给打破了。
“我的雪安啊!”聂夫人声嘶力竭的喊道,“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雪安啊!”
其实他们早该想到了,既然苏甜敢给他们看,那么结果一定不是他们想要的。
待苏甜回了屋子,苏家人包括里长都松了口气,虽然里长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解决了聂家以后来闹,就谢天谢地了。
“各位大人,聂夫人亲眼所见,我并非他们的女儿,还请各位大人为民妇做主,聂家几次三番,简直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