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听了巫奇文的说辞,是不信的,因为他小时候的记忆十分深刻,被人打断手指的痛楚也历历在目,怎么可能是京城太学府中的学生?他这一辈子都在西边讨生活,从没来过东洲郡,更没去过大夏王朝的京城。
“太师,你一定认错人了!”
陆铭举起左手,那儿确实有一道疤痕,“见到我手指上的疤痕,想必让太师误会了,认为我是太学府中走失的学生,但我并不是。我陆铭一生卑微,不曾去过京城,如今也只是一个闲散的江湖人士。”抱了抱拳,站起身:“不知太师还有什么话要问?若是没有,我便离开了。”
巫奇文摆了摆手:“何必心急?我早就说过,你之前在外乞讨、被人毒打,还有拜师齐云飞的经历都是一场梦境,如今梦也该醒了。”
“你怎知我曾拜师齐云飞?”
陆铭皱眉道。
巫奇文说出“明思十六剑”并不稀奇,因为她是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能一眼看出来陆铭的内功路数;她说出“磕破手指”的细节,也只能说明她观察细心,可如今她竟然说出来陆铭师父的名字,这就十分古怪了。自从陆铭往东逃离出来,从没听过齐云飞三个字,也不曾和人说起自身的来历,即便是薛文月也只知道他来自凉山城,并不清楚他真正的来历凤城。
此时被巫奇文一语道破,陆铭的脸上有些震惊。
巫奇文:“一年前,也就是你出门闯荡之前,曾今写了一封书信给家中,说你最近被梦游症困扰,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嘱咐你爹若是一年之内没回去,就差人找你。你在信中详细写明了梦游症的幻觉,说被人打断了手指,拜师一个小小的镖头,还有学剑的种种,你不信?”伸手甩过来一封书信,字迹泛黄,似乎有些时间了。
陆铭连忙接过信,细细看了,发现字迹干涸许久,至少存放了一年的时间。更奇怪的是,信中细细的写明了他的出身来历,竟然真的是太学府中的学生,而且还写了他所看见的一些幻觉:“在幻觉中拜了一位镖头师父,但我赶往凤城的时候,发现世上并不存在齐云飞这个人,怪哉,怪哉!想必是我之前的梦游症又发作了……”
每一处细节,都写得很详细,而且和陆铭的记忆十分吻合。
陆铭看罢,心中已经有了动摇,他确实有梦游症,之前还莫名其妙的认了一个表格衡二山,后来又莫名其妙的跑去救玉娘……难道真的是自己在幻想?
“太师……这……”
“信了?”
巫奇文点了点头,“你自小就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天资卓越,但总是会出现奇怪的幻觉,甚至认为自己并不是自己。你爹秦慕竹见你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便让你拜了上将军为师,学习剑法,强练体魄。那些年你确实没有再犯病,你爹认为你病好了,让你一边在太学府中读书,一边继续练武。直到几年前,你忽然心血来潮出门历练,这一去就再也没了消息,只有这一封书信寄到了家中。你爹甚是担忧,还求皇上发布皇榜寻你,不巧我从东海回朝,途经此地,让我遇到你了。”
“这……怎么可能?”
陆铭皱起眉头,若有人说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谁敢相信?那他所坚持的人生的信念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一个疯子的幻想?
巫奇文道:“不必惊慌失措,且和我一同回京城,只要见到你爹娘,想必你会想起来一点什么的。”
“…………为何……为何我写给爹的信件在你手中?”
陆铭忽然抬起头,紧紧的盯着巫奇文。
巫奇文道:“因为你爹是当今圣上的老师,老师有难处,圣上便把那封信给了我,让我帮忙寻你回去。”
陆铭沉默了下来,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并不是“陆铭”这个事实。但铁证摆在眼前,让他如何反驳?堂堂一国的太师,神仙一般的人物,又怎么会特地来骗他?
陆铭思索良久,抱拳道:“烦请太师带我回京城。”
巫奇文笑道:“好!你且和我的随从一起住下,明日一早,乘船去京城。”
…………
…………
当夜,陆铭和巫奇文的随从们住在了一起。说是随从,但他发现这里的侍卫都有很深的内功,不仅如此,这些人无论是走路还是吃饭,都十分的警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陆铭还以为他们被人追杀了,但问了一句,才被一个侍卫说道:“太师的安危万万不能有失,我们这般小心,并无不妥。”
陆铭不解道:“我听闻太师武功卓越,见识广博,谁敢对她不利?”
“太师的武功自然无人能敌,世无敌手。但若是让太师亲自动手,便是我们的失职,轻则杖责备,重则处死,属下万万不敢怠慢。”
不仅侍卫们这么说,而且连之前站在巫奇文身边的老者也一口同声的说道。
陆铭不禁侧目,但也被这些人弄得很不自在,倒是巫奇文十分的随和,路上经常和陆铭攀谈。她很少说起武功,反而对陆铭的梦游症十分感兴趣,问的十分细致,也给陆铭说了很多梦中的奇闻。
就这样,众人搭乘的龙船顺着四海运河朝北走了三天,过了早立关、三山关、四门关的关口。再过半日,水路变得更加畅通,据说四运河联结南北,水深千尺,不可测量。
这一日夜晚,龙船忽然晃动了几下,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到南港了!”
已到京城。
陆铭走出来,见外面灯光点点,将整座城池照耀的十分明亮。远处的屋子鳞次栉比,灯火辉煌,城墙上站着一排排穿着鱼鳞盔甲的士兵;而街道上,更是铺满了青色的石板,蔓延过去,将整座城池都覆盖了。
偶尔有马车使过,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陆铭看得目不暇接,忽而有人拍了他的肩膀:“怎么?回家了还一副惊讶的表情?”巫奇文摇摇一指,指尖划过整个京城,颇具气势:“你可记得,哪一处是你家?”
“不知。”
陆铭摇了摇头,眼中精光闪烁,但更多的是迷茫。
巫奇文并不意外,一手拉着陆铭走下了船板。陆铭觉得她的手很暖和,可偏偏察觉不到内功的迹象,他心中忽然有一丝荒诞的想法:难道举世闻名的太师并不会武功?
但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决了。巫太师战功赫赫,乃当朝第一人,即便是圣上也对她礼让三分。朝堂听政,别人是站着,她向来是坐着,可见地位的尊崇。
陆铭被她拽着,觉得有些尴尬。巫奇文却并不在乎,拉着他上了一辆四轮马车。
马蹄飞奔,哒哒的踩在青石板上。过去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巫奇文先开小窗口看了一眼,道:“这便是当今太傅的宅邸了,是你爹秦慕竹的住宅,且下车,去见见你爹去。”伸手往窗外一个宽大的宅院指着。
“…………当今太傅,真是我爹?”
“正是!”
陆铭一提剑,下了马车。见门口已经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大概四五十岁,宽大的额头,袖长的身材,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衫。他手摸胡须,眼露精光,和寻常的教书先生完全不同,竟是一等一的高手。内劲收敛,藏在双掌之间,腰间也挂着一并青坠宝剑。另一个女子,长得十分端庄,四十岁出头的模样,眼眉见总有骨子娇媚,虽然人到中年,也风韵犹存。
陆铭见到这二人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这边是自己的爹娘?这气场会不会太大了?
巫奇文也走下了马车,一开口就笑道:“秦太傅,我将你儿子找回来了,你要怎么谢我?”秦慕竹连忙迎上来,拜道:“太师驾凌,有失远迎了。”旁边那中年女子一双眼睛紧紧的看着陆铭,忽然哇得一声扑上来,抱紧了陆铭:“我的儿,你可回来了,这两年一去没了音讯,之前娘收到你那封信,提心吊胆的,怎么样?在外面有没有吃苦?”
陆铭觉得有点不自在,嘟囔了一句:“我……我们认识?”
谁知那女人一听,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我可怜的儿啊”之类的。秦慕竹有些不满,安抚道:“今日太师造访,不要大吵大闹的,先带秦柱进去歇息。来人!备上好酒……”
巫奇文摆手道:“喝酒免了,我刚从东海回来,要立刻面见圣上。你们的儿子自己好生开导开导,他这梦游症也不简单,如今记忆错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旁边的中年女子听了,又嘤嘤的哭了起来,一边死死的抓着陆铭的肩膀。陆铭转头看去,发现她眼角含泪,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异样,这个真是自己的娘?若真是如此,他也算出身书香门第了,可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之前十六年的记忆都是梦游症。
巫奇文和秦慕竹细说了片刻,然后告辞了一声,进了马车,缓缓而去。
秦慕竹恭送当朝第一的巫太师离开,转过身来,对陆铭说道:“太师都和为父说了,你如今记忆错乱,也记不得爹了吧?”
陆铭点了点头。
“……让你娘带你回屋,那里是你自小住的地方,兴许能想起来什么。明日……为父要上朝办一件事,回来后带你去见个人,你应该会有映像的。”
“……见谁?”
陆铭皱眉道。
秦慕竹:“小凤郡主,你曾和她一起在太学府中认字,在你八岁那年,出现过记忆错乱,但偏偏认得她,为父心想你如今又出现这种状况,只要去见一见她,兴许有用。”
陆铭因为曾今得过梦游症,又在仙图里的幻境里面待过,所以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记忆混乱的情况。他心想:“去就去,弄清事情的原委。”便点头道:“我会去见她!”
之后,秦慕竹就让下人把陆铭带进了一间木屋里面,这里的摆设有些老旧了,东面挂着一扇镜子,南边摆着衣架,靠着北边墙角里的是一张床铺,床铺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陆铭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下人倒好了洗澡水。他将侍女们赶出门,独自泡在浴桶里面,闭目沉思。
虽然和巫奇文一路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样,但他总觉得这里怪怪的,因为不管是房子、人、家具等等都太陌生了。似乎他从来没来过这儿,也没使用过这些家具。
巫奇文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忽的,屏风隔壁传来一声气恼的声音:“薛文月!秦柱,或者我该称呼你为陆铭?”扑得一下,他的衣服被人扔了过来。陆铭连忙伸手接住衣服,但这说话人的声音他很熟悉,竟是那个死在十多年前的薛灵双。
她……不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