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碎(1 / 1)

午后,天光骤暗。

素秋端坐案前,青瓷盏中的龙井正舒展第三回叶片。

一道闪电劈开云层,震得窗棂簌簌,她指尖微顿,茶汤在宣纸教案上洇开淡青的痕。

那个牛皮纸袋静静躺在案角。

空气中的松木香混著雨前潮湿,勾起无数个他伏案批改的深夜——那时她总在书房门口驻足,看他鬓角沾著台灯暖黄的光。

剪刀裁开纸封的声响惊醒了回忆。

孕检单飘落时,她下意识去扶案头的镇纸,却碰倒了笔架。毛笔滚过"老师的孩子"那几个字,墨迹未干的钢笔字像蜈蚣般扭曲著。

相册从纸袋滑出。拍立得照片里,钢琴盖映出两道人影,男人婚戒的反光刺痛她的眼睛。

上周熨烫的那件灰蓝衬衫,后领处珊瑚色唇印突然在记忆里鲜明起来——

与照片中苏瑶唇上的胭脂分毫不差。

素秋忽然站起身。翡翠镯撞上紫檀桌沿,裂纹顺着多年前顾淮安赠镯时的旧痕蔓延。月光穿过云隙,在相册烫金标题上投下斑驳:《江南大学文学院三十周年庆》。

她凝视照片背景里那架施坦威。

去年校庆夜,顾淮安曾在这架钢琴前弹《月光》,她站在廊柱阴影里,看他修长手指在琴键上流淌。

而今———

同样的手指正扣在苏瑶腰间,婚戒硌著对方单薄的蕾丝裙。

雨开始敲打玻璃。

素秋将照片放回纸袋,动作轻得像在收敛标本。

墨迹干透的离婚协议早已签好,此刻正压在青瓷盏下,边角染著茶渍。

她最后环顾书房——他常坐的藤椅扶手上还搭着她织的毛线护袖,砚台里残墨凝著去年冬至的雪水。

啪"地合上相册时,顾淮安送的白玉兰簪子突然碎裂。

素秋望着满地瓷片,想起母亲病榻前的话:"玉簪花娇贵,离了枝头..."后半句湮没在监护仪的警报声里。

——————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窗台上的绿萝都生了新嵞。

暮色四合时,素秋站在渡口等最后一班轮渡归家。

江风掀起她素色旗袍的下摆,腕间翡翠镯子在暮色中泛著幽光——那道蜿蜒的裂痕像道凝固的闪电,在肌肤上烙下微凉的印记。

她抬手将碎发别至耳后,镯子与木簪相撞,发出暗哑的声响。对岸灯火渐次亮起,恍惚是旧年上原节,顾淮安在桥头为她簪花时,满城灯影都落在他含笑的眼里。

渡船靠岸时激起细浪。

素秋从手袋取出牛皮纸袋,指尖在"江南大学文学院"的烫金徽标上停留片刻。纸张吃透了雨水,轻轻一撕便裂作两半,像极了离婚证书上那个干脆利落的签名。

碎纸片被江风卷著,有几张贴在船舷上。其中一片残存著半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墨迹被水晕开,倒像是谁落泪的痕迹。

素秋倚著栏杆看江水翻涌。镯子随着船身摇晃,不时叩击铁栏。那道裂痕恰好将内壁刻的"淮"字一分为二,倒像是某种宿命——她曾以为最坚固的,原来最易碎。

对岸传来卖花女的吴侬软语。素秋摸出零钱买下一枝晚香玉,卖花阿婆惊鸿一瞥:"姑娘的镯子真好看,就是..."

"裂了才好。"素秋将花枝别在盘扣上,香气漫过下巴的弧度,"提醒人小心着戴。"

渡轮鸣笛惊起白鹭。

素秋望着水鸟掠过苍茫江面,忽然想起母亲临终时说的话:"玉碎留痕,人走留声"。如今才懂,有些伤痕不是为了忘却,而是为了永远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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