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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吧里一片狼藉,积水倒映着天花板上仍在滴水的消防喷头。
小鹿拧著自己湿透的衣角,水珠在地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在昏黄的应急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喂,你老板就这么把我丢这儿了?"她踢了踢工具箱,水平仪已经不翼而飞,金属工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行蹲在音响箱上啃著泡软的芝麻饼,闻言抬头,碎屑簌簌往下掉,在积水里激起微小的涟漪:
"他不是留了个更靠谱的给你?"他说话时嘴角还沾著芝麻粒,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靠谱?"小鹿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不自觉地往他那边凑近两步,"哎,你说,这喷淋系统怎么突然就爆了?你们不是搞建筑的吗?连个水管都算不准?"
周行慢条斯理地嚼著芝麻饼,含糊道:"谁知道呢,可能年久失修——"他故意拖长音调,目光飘向天花板那个还在滴水的喷头。
"少来。"小鹿眯起眼,水珠从她的刘海滑落,顺着鼻梁悬在鼻尖,"陆沉刚才站的位置,是不是正好在喷头下面?"她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周行动作一顿,随即笑得意味深长,芝麻饼的碎屑从指缝间漏下:"你怀疑他故意的?"他跳下音响箱,积水溅起,打湿了他的工装裤脚。
小鹿没回答,高中时的陆沉,也是这样。脑中不由自主闪现一段记忆——
那是高三的梅雨季,走廊的瓷砖永远泛著潮气。少年陆沉"不小心"撞翻了素秋怀里的伞,伞骨弹开的瞬间,雨水溅湿了她的刘海,水珠顺着睫毛往下坠。素秋刚要皱眉,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外套已经罩在她头上,袖口有淡淡的墨水味。
"抱歉。"陆沉的声音带着笑,却不敢看她,耳尖红得像是淋了雨也会发烫。他转身就跑,却在拐角处突然刹住脚步,偷偷回头——正好对上走廊另一端小鹿的视线。少年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睛弯成月牙。而泛著淡淡清柠味道的外套下,只见素秋小心翼翼拉下外套,露出被水汽蒸得泛红的脸颊。
回忆如潮水退去。
小鹿盯着地上的水渍,突然笑出声:"行啊,陆沉,"她摇摇头,水珠从发梢甩落,"十年了,还是这招。"
周行踢开脚边的工具包,露出下面的日历——离婚冷静期最后一天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爱心。"知道为什么非要今天来修电路吗?"他眨眨眼,笑得狡黠。
小鹿沉默两秒,突然笑得更欢了,肩膀微微颤抖:"幼稚鬼。"
周行伸了个懒腰,工装外套上的水珠簌簌落下:"走吧,我送你。"他弯腰捡起工具箱,金属工具在里面叮当作响。
小鹿瞥他:"你也是共犯?"
周行无辜摊手,腕表在灯光下泛著冷光:"我只是个看戏的。"他推开门,夜风裹挟著雨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清吧,门外雨已经停了。路灯的光晕染在湿润的柏油路上,像打翻的蜂蜜。
小鹿忽然停住脚步:"你说,素秋看穿了吗?"
周行笑而不语,只是摸出手机,点开一段监控录音——
录音里,素秋的声音很轻,带着无奈又熟悉的纵容:"……陆沉,你幼稚不幼稚。"背景音是哗啦啦的水声,显然是在喷淋系统启动后的现场。
小鹿怔住,随即笑出声,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原来,有些人十年都没变。而有些人,其实早就看穿了,只是……愿意陪他演罢了。
夜风微凉,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行忽然说:"其实我见过你。"
"啊?"小鹿转头,路灯在她的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在陆沉的钱夹里。"他比划著三寸照片的大小,"你们高中毕业照,你顶着兔子头箍比耶。"他说著模仿那个姿势,滑稽的样子逗得小鹿笑出声。
小鹿愣在原地,记忆如闪电劈开——原来那个暴雨夜陆沉浑身湿透跑来要照片,是为了这个。
她记得那天他站在她家楼下,白衬衫贴在身上,手里紧紧攥著那张毕业照,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却笑得像个傻子。
小鹿脚步一顿,声音突然轻了下来:"当年他为什么突然出国?又为什么……"她声音低下去,"连句告别都没有?"
如果当年陆沉没有那样离去,又怎会让顾淮安的名字,有机会刻进素秋人生的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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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个得素秋自己去问。"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路灯下格外明显,"我没权利替他说。"
小鹿撇嘴:"你们男人真麻烦。"她踢开路边的石子,石子滚进积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小鹿怔怔望着四散的水花。
素秋是对的——她向来清醒,像一泓冷泉,从不为谁停留。人生选择自由随心。
何必等?凭什么等?等待是钝刀割肉,一寸寸磨尽希望……可她自己呢?过去她又在等待什么呢….
夜风掠过街角,小鹿的脚步忽然停住。
周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黑色轿车旁,一个矜贵俊秀的男人斜倚车门,西装革履,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锋利而修长,一双摄人心魂的狐狸眼淡淡投来,像一潭深水,静得让人心惊。
程砚。
小鹿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背包带,指节泛白。
周行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忽然了然。他后退半步,懒洋洋地举起手:"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图纸没改完——"
"周行。"小鹿冷声?住他,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周行已经转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笑:"你们聊,我先撤了。"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只留下脚步声的回音。
街道上只剩他们两人。
程砚没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烟在指间转了一圈,又收回口袋。他的袖扣在路灯下闪著冷光,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晓晓。"他开口,嗓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弦音。
认识的基本都是?她小鹿,唯独他...某些往事突然从记忆深处被挖出来,带着陈年的灰尘和雨水的腥气。小鹿的呼吸一滞,胸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她没接话,转身就走,帆布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水花。
程砚也不急,慢条斯理地跟上,皮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声音清晰而沉稳。他的脚步声像某种精准的节拍器,每一步都踩在她心跳的间隙。
"你跟着我干什么?"小鹿头也不回,声音绷得紧紧的。
他突然上前一步,阴影笼罩下来,身上淡淡的松墨陈香气混著夜风,侵袭她的呼吸。
他微微低头,镜片后的眸光深邃,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还要躲着我吗?"
小鹿攥紧手指,指甲陷入掌心,疼痛却无法分散注意力。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混合著雨后的清新,让她想起地质大院被风吹起的紫藤。
程砚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像十年前那个雨夜,他替她拂去雨水时一样小心翼翼。他的手指微凉,却在触碰的瞬间让她感到一阵战栗。
"晓晓。"他低声?她的名字,嗓音微哑,"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跑了。"
夜风骤起,树影摇晃,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在他们之间的水洼里。
"我躲有用吗?"小鹿突然笑了,指尖戳了戳他胸口微湿的衬衫,"程大少爷对我的行踪不是了如指掌?"
她说完就要后退,却被程砚攥住手腕——那力道让她想起地质大院那年,被他从紫藤架下拉回家时,腕骨上留了一周的指痕。
远处,周行靠在转角墙后,咬著芝麻饼轻笑:"哦豁,修罗场啊。"他掏出手机,给陆沉发了条消息:「程砚来临川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场面堪比八点档。」
按下发送键时,他瞥见自己的倒影在积水中扭曲变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水泡得发皱的工程图纸——喷淋系统的设计图上,某个红笔画出的圆圈格外醒目。
周行咧嘴一笑,把图纸揉成团,精准地投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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