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云淡风轻，像是这番话早已在心底翻来覆去地咀嚼过，最终消磨成一声轻描淡写的感慨。
可落在他耳中，却如尖锐的锥子，一下一下，直往心头捣。
她终于懂得不再事事围着他转了。
这不正是他曾经盼著的吗？
可不知为何，他胸口空落落的，仿佛被人狠狠剜走了一块，留下一道沉闷而尖锐的痛感，压得他连呼吸都变得滞重。
他自认从不在乎安如许的情绪起伏，更不在乎她的喜怒哀乐。
可此刻，他才发现，原来她曾经的那些执拗、那些争吵，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习以为常的存在。
她若不再计较，不再在意，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不再把他放在心上了？
褚枫跟在他身后，如坐针毡，良久不见他有动作，终是按捺不住问道：“大公子，咱们还进去吗？”
黎深没作声，抬脚迈步，径直走了进去。
主仆三人的话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说起了胭脂水粉。
“哟！夫君怎来了？”安如许未曾起身，斜倚在椅上，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招呼巷口路过的一只野猫。
?样的话，今日钻进黎深耳朵里，却格外刺耳。
他缓步上前，目光沉沉，声音低得几乎贴着地面：“怎么？我来见自己的妻子，还得挑个时候？”
安如许察觉出他不同寻常，眸光转了转，一拍手，笑得明媚：“哎呀，这不正好！你见妻子，我见夫君，咱俩算是心有灵犀，谁也没吃亏。”
她笑得无辜又坦然，偏偏这份“坦然”像是火上浇油，叫黎深心头那点火苗未灭未熄，反而越烧越旺，噼里啪啦地炸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紧。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冷声问道：“这几日可有按时服药？”
安如许眨了眨眼，笑得更灿烂：“云舒，去把药瓶拿来，让夫君一个个数数，看还能不能对上应该服用的份量。”
“不用了。”黎深抬手打断，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冷意弥漫。
她乖巧得不像话，像是黎深在口渴难耐时，意外得来的一盏沸水，咽不咽下去都叫人难受。
片刻后，他嗓音低沉，似覆著一层寒霜：“伺候我沐浴更衣。”
身为黎深的妻子，她不可能拒绝。
“你们都下去吧。”安如许将云舒、云清打发走。
净房内，铜炉中正燃著安神的沉香，香气温柔缱绻，似有若无地弥散在空气中。
浴桶已备好，桶中温水氤氲，热气缓缓升腾。
安如许挽起袖子，将袖口系在臂弯，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臂。
她熟练地拎起一桶温水，从高处缓缓倒下，温热的水柱撞击著木桶，溅起细密的水珠，落在她指尖，滑出一丝湿意。
“夫君请吧。”她转过身，目光从容。
黎深站在门边，外袍已解，只著一件里衣，袖口松散，衣襟半敞，露出线条流畅的肩膀与胸膛。
他眼神漆黑，沉静如夜，步子迈得不紧不慢，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在安如许的注视下他入了水，温热的水没过他宽阔的肩背，肌理在水光中若隐若现，湿润的发丝贴在脖颈边，凭空添了几分冷淡疏离的意味。
安如许撩了撩鬓发，挽起长裙蹲在桶侧，舀了瓢水，细细地淋在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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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顺着肌肤滑落，他肩上淌下的水珠仿佛凝著光，透著不易察觉的冷意。
水温氤氲，雾气缭绕间，安如许低垂著眉眼，心头盘算著如何尽快脱身。
“水温可合适？”她随意问著。
黎深倚在桶壁，半阖着眼，语调漫不经心：“还行。”
这模样，倒是比平时更叫人捉摸不透。
安如许咬了咬牙，索性反其道而行，若是他嫌她烦腻，正好趁势打发她走。
她笑吟吟地凑上前去，鼻尖在他脖颈处轻嗅了一下，声音娇柔得像裹了蜜：“夫君身上这股药香，倒是挺好闻。”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唯余水声簌簌。
黎深本是闭着的眼忽然睁开，眸光幽深，凌厉得像一把刚出鞘的锋刃。
“若是不愿伺候，便出去。”他嗓音低哑，喉结微微滚动，似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
安如许心里暗笑，料定他果然吃这一套。
“好呢，夫君有吩咐随时唤我。”她说得殷勤，脚步却快得不留痕迹，几乎要溜出门槛。
“慢著。”黎深声音骤然压下，冷冽得像浸了冰。
安如许心头一沉，暗骂这人怎么突然变了性子？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著头皮折返回来，故作无辜地笑道：“夫君还有何吩咐？”
“回来。”他的声音更沉了几分，目光黏在她身上，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安如许慢吞吞地踱步回来，刚挨近浴桶，手便不安分地在水面上撩了撩，又趁机往他肩头按了按，指尖在他肩胛骨上不轻不重地划过，软声道：“夫君，好难伺候。”
她故意贴近，半个身子都快撞进他怀里去。
黎深盯着她，目光深沉得像夜里沉不见底的深渊。
半晌，他抬手，指尖缓缓抚上她的脸，指腹摩挲过她的下颌，力道轻得近乎温柔。
安如许怔住了。
这一瞬间，黎深的眼神带着一种令她陌生的情绪，专注而危险，仿佛要将她看穿。
“你……”她正要开口，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小心撞在浴桶边，水花四溅。
她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一步，拍拍手：“夫君，您慢慢泡著，妾就不叨扰了。”
她转身就要走，却不想手腕猛地被扣住。
“放……啊！”话音未落，她已被人拽得猛然跌回浴桶，整个人湿透。
温热的水将她浸得透彻，衣衫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热意。
安如许还未回神，便对上黎深幽深如渊的目光。
他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侧，水珠沿着他分明的眉骨滑落，沿着下颌，顺着喉结没入水中。
“还闹吗？”他嗓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沉沉喘息，眉目凌厉，眼底隐著一丝危险的暗光。
安如许僵了僵，偏要逞强：“怎么？夫君舍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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