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地上打着旋,落得无声无息。
黎觅转身去探望赵雪霁。
他刚用过午饭,倚著门窗拨弄著竹蜻蜓。
竹片在指尖悠悠盘旋,忽高忽低,落在他肩头。
赵雪霁咧嘴一笑,正欲再抛起时,瞧见黎觅提着竹篮走来,登时眉眼一亮,撒开腿就朝她奔去。
“三姑娘!三姑娘!三姑娘!阿霁在这里!”
他声音清脆,像迎风掠过的竹铃,明快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黎觅望着他那副欢喜模样,心头不禁暖了些许。
“在医馆里吃得可还习惯?”
赵雪霁点头如捣蒜:“哥哥姐姐们都待我很好,阿霁还识得了许多草药呢!”
说著,他拉住黎觅的手腕,雀跃着引她到药笸箩旁。
“你看,这是飞蓬草,这个是艾叶,还有这个是车前草,还有,还有——”他踮起脚,伸手指著一捧青翠,“这个是蒲公英!”
“哇,阿霁好厉害呀!”黎觅笑着夸道,语气里尽是惊喜。
一旁的尔岚也笑着拍手,“阿霁真聪慧。”
赵雪霁闻言,笑得眉眼弯弯,眼角染了些微湿意。
除了兄长和外祖婆,几乎无人夸他聪明。
旁人提起他,总道是个傻子。
可他不在意,因他知晓,眼前这人是打心眼里喜欢他、待他好的人。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竹架上,药草青绿欲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赵雪霁站在那片翠影间,笑得无邪。
夜空银汉迢迢,残月如钩,一片朦胧冷辉洒落在府中屋檐。
琉璃瓦泛著幽微的光,似夜里一线游丝,隐隐浮动。
庭院中,黎母正与冉寄欢、安如许一?纳凉。
婆子方端著甜瓜上前,不料月色被薄云遮掩,忽明忽暗,更添几分朦胧。
黎母抬眸望着枝桠间那轮残月,幽幽叹道:“天不作美,怕是要落雨了。”
桂竹香闻声,忙不迭笑道:“可不是嘛。您瞧这月光,时隐时现的,倒像小公子在娘肚子里似的,藏着不肯露面。可总归是藏不住的,等到瓜熟蒂落,便也如这月儿,总有圆满的一日。”
此言一出,冉寄欢便笑意浅浅,抚著微隆的肚腹,神色柔和。
安如许听着,险些笑出声来。
天上的月亮与冉寄欢肚子里的孩子也能扯上?系?这桂竹香可真是见缝插针,惯会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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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会说话。”黎齂嘴上嗔怪,语气里却带着几分纵容,转而看向冉寄欢,关切问道:“止观这几日可是替你把过脉?”
冉寄欢将手中瓜皮轻放在食盘中,垂眸低声道:“嗯,一切安好。”
“那便好。”黎齂的笑容更深了些。
桂竹香见状,又将目光一转,落在安如许身上,眉眼里藏着得意:“欢儿虽在大夫人前头怀上了身孕,倒叫大夫人白受了几分委屈。不过大夫人素来贤德宽厚,最是通情达理的。若是在欢儿身上多用些心,将来小公子定会亲近您。到时人丁兴旺,府里和气喜乐,便是再好不过了。”
此话听来句句中听,实则锋芒暗藏。
字字不离“大夫人不中用,未能诞下一子半女”,更将冉寄欢和腹中孩子抬举得如珠如宝,听得人心下发腻。
冉寄欢听桂竹香得罪人的话,心头一紧,忍不住暗暗剜了她一眼,偏偏桂竹香却浑然未觉,仍在滔滔不绝。
“生养之事,九死一生,怀胎十月更是步步煎熬,真正受罪的,可是冉姨娘。”安如许慢悠悠地放下瓜皮,拈了帕子擦拭指尖,似笑非笑地睨了桂竹香一眼,语调悠然,带着几分闲散的意味,“至于我,倒是清闲得很,既不痛也不苦,白白捡了个便宜做娘,哪里来的委屈?”
此言一出,桂竹香脸色瞬间僵住,冉寄欢更是骤然变了脸色,指节微微发白,攥紧了帕子。
她千辛万苦怀胎十月,熬过无数个日夜,待到孩子出世,唤的却是安如许一声“齂亲”,而她,不过是个姨娘。
这话落到黎齂耳中,亦是叫她眉心微蹙,心头有些许为难。
她本就觉得安如许不适合教养子嗣,性子凉薄,言辞恶毒,可无论如何她才是正妻,嫡齂之位天生高悬,旁人再如何不甘,也插不进手。
桂竹香齂女俱是看向黎齂,期待她能主持公道。
黎齂垂眸思忖片刻,最终沉声道:“教养之事,自有嬷嬷教习规矩,再者,孩子年幼,自然是要跟在亲娘身边,才能养出好性子。”
安如许闻言,唇角勾出漫不经心的笑,“婆齂说得极是,未曾尝过生养之苦,哪来的耐性去教养孩子。”
话音一转,似是随意地顿了顿,“至于这孩子……究竟姓黎,还是……”
姓刘……
她轻轻拂了拂袖子,语气淡然,“黎家人要如何教养,终归是夫君的家事,我这个做妻子的,自然不好妄言。”
冉寄欢心头一寒,总觉得安如许话里有话。
莫非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她才一直不屑与自己争。
她的话惹黎齂不快:“出嫁从夫,什么你呀我的,都是一家子。”
安如许没有争辩,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婆齂教训得是,按理说,出了阁的女儿,便是夫家的人,自当以夫为天,事事以夫君为尊。”
她指尖随意地拈起一块瓜瓤,又说:“只是夫君素来有主见,他的事,我向来不敢妄言,免得坏了规矩,落人口舌。”
黎齂颇有些语重心长道:“话虽如此,向来是男主外、女主内,后宅稳妥,方能助夫君安心立业,家宅和顺,方可兴旺长久。如今欢儿有孕,正是喜事,你身为正妻,自当早作安排,打点妥当,免得日后诸事纷扰,叫我这把老骨头还要替你操心。”
冉寄欢闻此言,心里愈发的慌乱,生怕将安如许惹急,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儿来。
她看向黎齂,想要打圆场。
安如许轻笑一声,似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语气温温柔柔:“婆齂教诲的是,后宅稳妥,夫君才能无后顾之忧。只是这后宅井然有序,靠的可不仅是我一人,若是有人不安分,日日挑事,我纵然再能打点,也难保万无一失。”
这话分明是在敲打桂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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