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然之间,安如许仿若坠入过往的梦魇。
依稀间,她似乎又看见了前世的冉寄欢,怀中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孩,满目愤恨地望着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声音颤抖,却裹挟著滔天的怒意:“安如许,你为何一次次将我逼入绝境?!”
她怔怔地摇头,心神恍惚,脚步都微微踉跄。
“我没有……”她低声喃喃,胸口涌上一股莫名的愤怒,冷意透骨,“我从未想过让你去死!你本可拥有更好的路、更宽的天地,可你为何不肯坚持下去?为何如此懦弱,如此不争气?”
她的声音一点点拔高,带着难以遏制的恼怒。
冉寄欢当年以为刘应溪已死,才在走投无路之下,屈身为妾,既是无奈,也是她自己懦弱,不敢抗争世道的枷锁。
及至寻回刘应溪后,她却又贪恋黎府的庇佑,想要既保全自身名声,又想借黎深之手治好刘应溪的脸。
她的每一步,皆是贪心。
她可以贪心,可真正到了生死抉择时,她又为何偏偏退缩?
安如许攥紧手指,心底翻涌著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怎么也想不明白。
哐当!
铜盆坠地的脆响骤然打破夜的寂静。
安如许猛地惊醒,额间微微沁汗,眼前映入煌煌烛火,她的呼吸微乱,心跳如擂鼓。
她猛然撩开帷幔,声音微颤:“云清、云舒——”
话音未落,一道颀长的身影已然绕过屏风,步履沉稳,带着一丝急切。
是黎深。
“阿如。”他的嗓音低沉,微微喘息,显然是听见动静匆忙赶来。
安如许看着他,眼神微恍,恍如隔世。
她顿了一瞬,旋即开口,声音微哑:“冉寄欢呢?可还活着?”
黎深眸色一深,沉声道:“虽仍昏迷,却已无性命之忧。”
她怔怔地望着烛火跳动,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忽地低笑了一声,旋即又冷了脸色。
“真是个蠢笨的,怀着身孕便寻死觅活,一点骨气也无。”她语调讥诮,似是怨,又似是恨铁不成钢。
黎深定定看着她,眸光沉静,嗓音却带着几分难测的意味:“你希望她如何?还是说,你早知她与刘应溪暗通款曲?”
安如许轻哂一声,噙著冷笑的眼眸的落在黎深身上:“夫君这话问得倒有趣,若我早知他们暗通款曲,又怎会白白看一场戏?该早些推她一把,好让她名正言顺地私奔才是。”
她是毒妇。
自然该用最恶毒的方式报复所有人。
她乐见其成的口吻,让黎深有些不愉。
“你好生歇息,莫要想其他的。”
安如许倚在床头,似在自说自话:“她若能聪明些,便该知晓,世道从不容软弱可欺之人,更不怜惜半途而废的赌徒。若她执意走这条路,总得拿出个不枉此生的样子来。”
“你在怨我?”黎深问。
安如许听罢,怔了片刻,随即弯起唇角,似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我怨你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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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眸看向黎深,眼底波澜不惊,语调也轻飘飘的:“你救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她是你的表妹,更是你的妾,如今仍是你黎府里的人。你待她宽厚些,也是应有之义。”
她顿了顿,忽地轻叹,语气似讥似怜:“可惜,她并不领情。”
黎深望着她,神色微微沉了下来:“你何必这样说话?”
安如许偏头,慢悠悠打量他:“若我真要怨你,也不是为了这个。”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审视。
她不知该怨谁,怨自己,还是怨黎深。
终究不过是寻个让自己好过些的法子罢了。
黎深身形微僵,沉默片刻,旋即握住她的手,指腹缓缓摩挲,动作难得轻缓:“此事与你无关,莫要胡思乱想。”
说罢,他替她掖好锦被,转身离去。
须臾,云清端著一碗清粥进来,见她仍靠在榻上怔怔出神,轻声道:“夫人,喝些粥,垫垫肚子吧。”
安如许回神,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什么,问道:“冉寄欢当真无恙?”
云清微微一滞,继而低声道:“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倒也去得干净。于她而言,或许是新的开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她能否熬过那些流言蜚语。”云清声音更低了几分,“如今城中皆在议论此事,传言冉姨娘背夫偷汉,欲随奸夫私奔,被大公子当场拿住,羞愤欲死。大公子宅心仁厚,不计前嫌,将人救下。也有人说,她这般不知廉耻,便该一死百了。”
安如许闻言,神色未变,淡淡开口:“刘家可有动静?”
云清轻叹一声,压低嗓音道:“刘家那边,自是闹得厉害。”
她将粥碗轻轻放下,略作迟疑,方才续道:“听闻刘应溪负伤被送回武馆,刘老爷震怒,当场砸了厅堂的牌匾,扬言冉姨娘蓄意勾引,刘应溪不过是一时未把持住,才著了她的道。”
安如许闻言,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釜底抽薪,倒是干净利落。”
云清见她神色莫测,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夫人,外头流言凶险,冉姨娘只怕撑不住。”
“撑不住也得撑。”安如许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若连几句风言风语都承受不住,她又如何指望旁人为她赴汤蹈火?”
云清垂眸,轻声问:“夫人要插手?”
安如许闻言,轻嗤一声,悠悠道:“我算哪门子的菩萨?要管,也是她的男人管。”
她语调温柔,话里却透着凉薄之意。
冉寄欢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如今无论是康庄坦途,还是满布荆棘,都是她一手铺就,旁人怜悯无用,指责更是可笑。
云清轻声道:“刘应溪怕是指望不上了,听闻他毁了容,这些时日连门都不敢出,如今刘家将罪责尽数推到冉姨娘身上,他若真有心,又怎会一声不吭?”
安如许并未多言,只问:“绑她的人,可查到了?”
云清道:“倒是擒住几个贼匪,审问之下,供出与赌坊有关。此案尚在衙门审理,究竟是谁主使,还未曾水落石出。”
赌坊?
安如许眸光一定,忽然想到了什么。
“让大公子差人去赵家,找白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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