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樵方在阁楼落座,茶尚未凉透,街巷忽起喧哗,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囚车缓缓自街口驶来,铁链哗啦作响,宛如催命之音。
囚车中人四肢缚锁,面色灰败,头顶满是破鸡蛋与腐菜叶。
?姓围堵两旁,叫骂不绝于耳,唾沫横飞,似千万只苍蝇齐齐嗡响,吵得他头皮发麻。
赵雪樵握著茶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终还是放下了。
他不是圣人,却也未至铁石心肠,白水月作恶多端,落得此局虽是咎由自取,可他终究不忍亲眼目睹她低入尘埃的模样。
目光稍一掠过,便觉胸中烦闷如压巨石。
他几乎是仓皇逃下阁楼,一路疾步,直奔黎府。
安如许早猜他会在此几日进城,却没想到正逢白水月问斩之日。
她也未多寒暄,带他穿廊过院,去了客房见赵雪霁。
彼时日头偏西,春阳柔煦。
赵雪霁正蹲在矮几旁斗蛐蛐,一见兄长现身,霎时像是听到了春雷,腾地站起身来,红了眼眶,咧嘴笑着,又哭了出来:“兄长,是阿霁的兄长,兄长回来了——”
他高兴的原地蹦了几下,扑过去紧紧抱住赵雪樵的腰,一边笑一边掉泪。
赵雪樵抬手替他拭泪,眼中一软,“阿霁可是挂念兄长?”
“嗯!”赵雪霁点头飞快,旋即抓起盘中的糕点往他手里塞,“兄长快尝尝,这里的糕点香甜软糯,可好吃了,我每日都能吃到呢!”
赵雪樵咬了一口,笑着嗔他:“光顾著吃,可有谢过主家?”
“谢啦谢啦!”赵雪霁连连点头,“不过夫人说咱们熟了,不必客气。”
赵雪樵听罢失笑,眸中几许歉意淡淡流转。
赵雪霁忽然凑近,小声问:“兄长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赵雪樵挑眉,故作严肃:“怎的,不愿回去了?不能总打扰人家。”
赵雪霁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将糕点放回盘中,脸上褪了光彩,语气低落。
赵雪樵叹息,抬手揉了揉他脑袋:“家里,已再无人能将你为难。”
“兄长休妻了?”赵雪霁眨巴着眼,一脸不信。
安如许在一旁看着,乍闻此言,也有些忍俊不禁。
赵雪樵讪讪一笑,终是点头,“嗯,休了。”
“那我再也不会有恶嫂嫂了?”
“不会。”
“阿霁若不想回去,便与兄长一?留多几日,旁的事以后再说。”安如许想起赵雪樵府邸那些乱糟糟的事儿,一时半会儿的也解决不了。
与其让赵雪霁陪着一?去住客栈,还不如留在黎家,如此,赵雪樵白日也放心去忙其他事务。
赵雪樵作揖,“又要叨扰夫人了。”
两人说话间,一道玄衣身影自前方疾步而来,衣袍翻飞,风声猎猎未及脚步快。
黎深身形挺拔,额上还挂著未干的汗,眉目沉峻,神色冷凝。
他一出现,便站在二人之间,侧身将安如许遮住,仿佛连一寸衣角都不肯叫旁人窥见。
“这些年,你们赵家,可曾结怨仇家?”他开口低沉,话语如寒刃,直劈赵雪樵。
赵雪樵心头一紧,笑意顿收:“发生何事?”
黎深目光如炬,盯着他:“你弟弟中毒多年,毒入骨髓,你竟丝毫未觉?”
赵雪樵闻言,面色微变,薄唇紧抿,眼底情绪翻涌未歇,却稳如深潭。
他低声开口,声线压得极低:“怎会如此……”
“这毒……”他想问,这毒可有解法。
安如许见他神色急切,心下不忍,连忙柔声宽慰:“放心吧,赵大哥,我夫君既已看出,自然也有法子解这毒。”
一声“我夫君”,轻飘飘落下,叫旁侧那位本就耳尖的玄衣男子,眉宇间的郁色登时散去几分,身心俱畅,连呼吸都顺了。
安如许语锋一转,眼神凝起,“只是这毒藏得极深,手段歹毒,赵大哥还得细细思量,这些年里是否有过节之人,有无谁刻意靠近阿霁,暗中动了手脚。莫要叫那人再有下次的机会。”
赵雪樵听罢,只觉胸中闷气稍解,眉眼松缓,拱手道:“只要能医好阿霁,黎大夫有何吩咐,尽管开口。”
黎深本不言语,闻言微抬眼眸,似有话要说,却被安如许瞪了一眼——那眼波分明在说“别趁机讹人”。
他薄唇一抿,收了话头。
安如许转而说道:“赵大哥,明日不妨回府走上一遭。”
她将那日黎深去赵府时所见之景,一一道来。
赵雪樵静听至尾,面上未有半分波澜,唯眼底隐有一丝沉意。
他低声道:“能保住阿霁,便是万幸。旁事……再计较,已无意义。”
这番豁达之言落下,屋内一时寂静。
黎深负手而立,眉目间仍挂著方才未褪的冷意,可越听越觉不对劲——
这厢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络,他却连插话的缝隙都寻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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