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还不说实话吗?不会是担心我承受不住吧?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黎深沉默,缓缓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这一次,眼中的戏谑彻底退去,只余下某种沉沉的压抑。
“子嗣一事,我不急,你也还未准备好,何必非得深究到底?”
她忽地坐直了身子,笑意全无,扇子抵在下颌,语气却柔得出奇:“我连了解自己身体状况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这一刻,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黎深凝视她许久,唇角微动:“倘若我说,是我有疾呢?你可信?”
他语声沉稳,眼底情绪翻涌,压得极深,像江水下的一道潜流,幽幽转着漩。
安如许闻言却是笑了,张口讥讽道:“夫君牺牲可真大,宁愿独自扛下苦果也不愿意告知我真相。”
黎深看着她,目光沉沉,许久没有开口。
黎深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暗沉如深潭,久久不语。
安如许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轻轻一甩手中的蒲扇,恼道:“既然无法交心,那便各自归去吧。”
黎深的目光深沉如潭,片刻未曾离开她的眼眸,似是沉吟,也似是确认。
最终,他只轻轻一叹,缓步朝门外走去
就在关门的瞬间,他忽然停了下来,声音低沉而坚定:“你并非不能生育,只是身子需要调理。子嗣,并非问题。”
这话让安如许愈发疑惑,既然并非不能生育,黎深为何偏要遮遮掩掩?
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远比她所知的更为复杂?
两日匆匆而逝,端午倏忽至。
黎府上下早已动了起来,各院小厨房一并挪至东廊,蒲团铺地,蒸锅响水,檀木案几上叶绿米香,婢女婆子围坐一圈。
辰时方至,黎母便著素雅衣袍,领着众人往祠堂祭祖祈福。
香烟袅袅,梵音回绕,一路仪仗往来,倒也气派。
归来时日头正烈,天地间闷如蒸笼,忽有一场太阳雨洒下,雨丝薄如绸缎,滴落衣襟,却不带半点凉意,反?人更觉汗湿黏腻。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夜幕降临。
上回与黎深拌过嘴后,那人便再未主动找她说过话。
安如许心里有底,料他也不会忽然杀出来兴师问罪。
只是没算到,赵雪樵会先一步堵了上来。
他喝了几盅菖蒲酒,独坐在槐树下石凳上,凉风一吹,酒意翻涌,情绪也翻江倒海。
他抱着酒坛,有些失魂落魄地道:
“那日我在阁楼上,看着她头上挂满了烂菜叶,我心里也不好过……若是她没有嫁给我,会不会活得舒服自在许多。”
安如许手中拨著香囊流苏的动作微微一顿,转眸看他,语气倒是没半点起伏:“你何必自责,她天性如此,你做得再多,也不过是助纣为虐。”
赵雪樵默然。
父母早亡,兄弟痴傻,枕边人又落了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他仿佛浑身裹着厄运,带着煞气,只要靠近的人,便逃不过劫数。
“或许我命不好,身旁亲近之人,竟无一人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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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如许闻言,淡声问了句:“出了这样的事,白家人可曾来寻过你?”
赵雪樵摇摇头,眼底浮着几分醉意,神情迷茫。
安如许垂眸理著袖角,语声不疾不徐:
“问斩那日,白家人连个影子都没出现,可想而知,她那双亲,也不曾真心待她。你又何苦将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抬眼看他,语气温柔:“再说了,你也替她立了块碑,让她魂有所归。做到这一步,已是?至义尽。”
女子声音如夜风,温温润润地拂过心头。
赵雪樵低低笑了一声:“我虽是男子,也曾幻想过男耕女织,柴米油盐的安稳日子……可这些愿景,对我来说,怕是奢得很。”
安如许闻言,挑眉笑起来:“瞧你说的,赵大哥你年不过三十,便要提前交代遗愿?人生未过半,就想着认命,未免太早了些。”
她一边说著,一边朝垂花门那头望去,朦胧月色下,云清正站在竹影边冲她招手。
想来刘应溪已到,云清催得急了。
安如许收了语调,拍了拍衣角,起身时还不忘撂下一句:“人要往前看,酒也别总一个人喝。”
赵雪樵在心里细细咀嚼著那句话,苦笑未展,忽觉身侧气息一变,原本的温润清香换作一缕松柏沉香。
他猛地抬眸,一眼便对上那道冷静内敛的身影。
黎深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玉树,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如霜,不带情绪,却?人不敢造次:
“虽是端午,但这里不是赵家。饮酒也该有度——倘若酒后失言失态,我到底是该留你在府里醒酒,还是?人将你请出去?”
言语平平,却字字分量沉重,仿若刀刃贴喉。
赵雪樵那点醉意登时退了大半,自知失礼,忙站起身来,满脸歉意地拱手:
“让黎大夫见笑了。”
黎深未应,眉头微蹙,朝安如许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淡得像冬日寒风:
“阿如是我妻,往来须有分寸。赵兄若不懂规矩,我不介意再教你一遍。”
赵雪樵身子一僵,心头像被人泼了一瓢冷水。等他再回神,那道挺拔的背影,早已没入夜色之中。
此时,安如许与云清一路穿过后院,抵达那座废弃的柴房。
房内一角有道被尘封多年的小侧门。
钥匙早在几年前便遗失,久而久之,无人再提起。
直到数日前,云舒悄悄命人换了锁,如今能开这扇门的,唯有安如许一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昏黄月色下,刘应溪的身影显现出来。
他站在门后,一身杀气凛冽,故意未戴面具,脸上纵横的旧伤在昏暗中显得尤为狰狞。
一双眼布满血丝,透著压抑与怒火。
他是存心想要吓人。
云清见状也不由后退了半步,却还是强作镇定。
“你的条件是什么?”刘应溪单刀直入,懒得与她废话。
云清恼火他的态度,便低声讥讽道:“你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若不如此,你也不会想尽办法逃出来吧。”
刘应溪神色微僵,紧蹙著眉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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