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挎的日头晒不进屋内,暖炉重新加了红碳,烧的舒适。
情阳实在靠的过近,额间烘出一层密汗,脸也红润的出奇,这样看起来才更像生气。
时机差不多够了,重孺为她擦去汗珠,递上一把长剑,情阳回头在与几人对视,又看了看那两具幻形的无可挑剔的纸人。
深吸了一口气,未披外袍的冲出门外。
“情阳,情阳”重孺陪她做戏,急切的阻拦道“冷静一些”
“我如何冷静,眼皮子底下杀人,有没有王法了”他二人贴著长街的争吵,成?的惹了仆从们低头探脑的驻足观望。
重孺最后点了点头,他只能送情阳到门口,太多人的会引起更多的怀疑,又者,他身体初愈,追赶不上也完全说的通。
情阳一路走的又急又快,她不需要额外用力,只要想到琪琪的脸,愤怒就停不下来。
路遇那几位侥幸活命的大汉,他们虽然不说,但抱团不离还是看的出恐惧。
侧睨到他们的身形更气了,什么话都不说,情阳过去朝着就近之人便是两记响彻天云的耳光,这不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完全是出自情阳个人的情绪选择。
那人被打的先是错愕,片刻后,脸颊胀痛才让他反应过来该怒发冲冠,可情阳身影已走远,步伐快的就要消失在暮色苍苍中,只得了了。
————
不过时就到了福老爷寝院门前,情阳怪自己走的太急。
假的到底难真,她还是紧张的心跳如鼓,生怕自己演的不够逼真,又或者说错话,坏了这次计划。
踌躇之际,院内有人端盆行过,看见了门外的情阳。
“道长?”
这人竟是韩止,可为什么偏偏是韩止,熟悉的人面前更加心虚,但是情阳顾不得了,她必须要演下去,还必须演的无懈可击。
心下一横,她单手重力拍开半掩的门,大骂道
“福老爷呢?他没完了是不是?”情阳骂道。
“出什么事了?”韩止上前,回头观望院内动静,谨慎道。
“芍药死了”情阳说完重重的喘气。
“什么?”
“伢子,谁来了?”王副管推开房门,看见韩止拉着情阳的手臂,身形一顿,方开口道“道长来了,可是又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我来杀福老爷为天谋道”情阳怒骂道。
“福老爷卧病在床,您是知道的呀,别是什么误会,错杀无辜也不好呀”王副管这副苦口婆心前几日情阳还真的会信,但如今她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误会?什么误会?芍药被人捅杀在床榻之上,你告诉我,除了福老爷谁还会出此恶行?难不成是我?是侯爷?”说著情阳推开王副管,一脚踢开房门,抽剑进了屋。
屋内的仆从皆惊慌的逃跑,情阳知道,做到如此目的已经达成了,她现在只需要想法子退身就好。
韩止给了她这个机会,他快步上前,扣住情阳的肩膀,情阳仰臂反扣手臂,她并不想打,自然处处都是漏洞,韩止抓了机会点住她肩头的定穴,低声道
“福老爷卧榻话都说不得,如何吩咐杀人呀”
“说不得,也不得嘛?”情阳怒骂道。
“道长真是误会了”王副管拍了拍韩止的手臂,命他放手,但韩止却犹豫再三,他看着情阳手握长剑真怕她做出糊涂事。
可王副管不怕,因为他知道情阳不敢,因为她是道士,自然不能,如此激动不过是要个说法。
“芍药的尸身在何处?”王副管问道
“自然被侯爷带去了偏院,怎么你们还要毁尸灭迹?”情阳不擅长生气,所以话也说的乱七八糟的,每句话出口就是不妥的后悔。
“当然不是,道长要个说法,老奴自然该给你个说法”王副管说道“这不仅是她一人的冤屈,也含着福老爷的清白,老奴自然会追查到底,得一个公正交代,但道长没有证据便怀疑我家主子,到底是年轻气盛了些,不如您先回去,这方忙完了,我自派伢子过去配合你们调查了明白,您看可好”
情阳心喜,她还想如何脱身呢,这方直接给了她台阶,但她还是要装作不依不饶道。
“不行,现在就跟我去,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借机销毁证据呀?”情阳道。
“道长息怒,你这般动气,只会伤身呀”韩止又劝道“你若不安心,在下陪你过去便是”
“别光说,现在就走”情阳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拉着韩止就走,借机还在韩止的衣袖上蹭了蹭自己潮湿的掌心。
王副管看着二人的姿态,听着情阳口中骂咧不断的话语,眉头一皱,万千思索聚眉猜忌。
————
月半悬空,四下寂静,天地在这瞬间仿佛只剩一片灰濛。
黑暗中前后站着两人。
前者个子不矮,可与后者比起来,尽显娇小,弯腰弓背,探头探脑的又谨慎又放肆,这人是情阳,她似乎没有一点做贼的天赋,但肢体过分协调的,又不能完全否认了这种天赋。
后者倒是奇怪,不是重孺而是沈翎。
月夜为他蒙上了一层薄纱,掩盖了他贪婪的亲近欲望,他错了个身位,不粘腻衣摆的随情阳一并弯腰。
可情阳是为了看的仔细,他则是细嗅情阳发间的道香,他分的清其中的香料,都是常见的花木,可就是很舒心,让他感觉难得的放松。
情阳专注的盯着停尸房,准确说是停纸房,她惊叹于师兄技艺的高超,那纸人幻化出来的触感,与活人与真人无异,更无边角破绽,一切都细致入微。
一定不会惹人怀疑的,想来那人也一定会上钩的。
她瞧的仔细,也想的仔细,自然注意不到身后一样仔细的沈翎。
情阳本想抬头与沈翎对话,却重重的撞上了他的下巴,痛的一声惊呼,又急忙捂住嘴巴。
一手掩面安慰自己不要哭,一手扶头安慰自己不要痛,情阳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坚强的人了。
沈翎自然也不好过,这一记毫无准备的重创,痛的他眼泪都要挤出来了。
“你干什么?”情阳小声道,她的头顶还痛的酥麻。
“你干什么?”沈翎反问她。
“我要和你说话呀” 情阳说道。
“那我就是在迎你?我说话”沈翎又揉了揉下巴,道“想与本侯说什么?”
“这么晚了,在一个半时辰天都要亮了,你说他还会来吗?”情阳问道。
“不会,本身也不会来”沈翎回复。
“为什么?”
“因为尸体停在本侯的院子里,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沈翎有补充道“就算不停在这里,他也不会去的”
“那我们这一夜不是白等了?”情阳声音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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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你师兄那边会有进展”
“什么意思?”情阳疑惑道,说起来她真的很烦沈翎,不,是很烦每一个说话不说全,打哑谜的人。
“琪琪的脸治好了,他从何来蛊虫呢,没有蛊虫要尸体有何用?”沈翎解释道。
“原来如此”情阳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什么,抬脚跺在沈翎的脚背上,生气道“你们一开始就这么想的对吧,那还让我去出丑”
沈翎嘶的痛呼一声,这一脚情阳并没使劲,但瞧他反应,真以为伤到对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几分惭愧。
这倒是满足了沈翎,他借机就拉住了情阳的手,在掌中紧握偷捏。
“怎会舍得让你出丑呢?”沈翎说道“蛊虫与尸体于他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蛊不难得,暗中在害琪琪便可,但尸体何得呢?只能自己下手,若是为躲风声迟迟不肯下手,没有证据,我们如何抓人?”
“所以你们让我传播谣言,就是告诉他,现在有具尸体,只差蛊虫了?”情阳问道。
“聪明”沈翎说著,又捏了捏她软弱无骨的嫩手。
沈翎心喜,喜于每次亲近都能让他称心,也不免期待,或许情阳对他也有暗心。
但他不知道,事实上,情阳神游的时候,就是在她身上放把火,她一样意识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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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睡了,睡的安稳,这是她自来到山庄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粉红的小脸透著孩童的可爱,她握著韩止的手,这个她现在最信任的人,她相信只要韩止在她身边,她在韩止身边,就是最安全和最快乐的人。
韩止替她折了折被角,让琪琪睡的更温暖些。
他重重的的叹气,是放松的叹气,人真是奇怪,忧愁会叹气,舒心也会叹气。
但这一次叹气,韩止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烂肉虫蛊驱的干净,又有道教的秘制药膏,琪琪的脸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恢复,没了难以言表的疼痛,她终于能睡上安稳觉了。
韩止开心,替琪琪开心,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属于琪琪的祥和似乎不远了。
夜渐浓,人渐静。
这个肮脏繁杂的山庄,也被月笼罩的淳朴,人生本该就是这么单纯而简朴的。
但总有人要拖着欲望毁掉著美好的一切,就像深夜总有人不安著破坏宁静。
韩止抽出手,他也该睡了,但为了琪琪,为了真相,今夜他注定是无眠的。
门外有人在敲门,很轻,很慢,意有犹豫。
韩止明白,那人终于来了,他真不希望是他,可重孺说的明白,桩桩件件指向的又偏偏是他。
所以他开门的脚步沉重,心也沉重的无法承接,又是一记重重的叹气。
“王副管”韩止如往常无异的笑道”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我跑去山外柴房找你了,今日怎么住马厩了”王副管拎着一个酒坛进门道“太多烦心,陪我喝几杯”
“侯爷怀疑咱们,怕离开山庄更洗不脱嫌疑,就带琪琪进来了”
韩止沉重的关上门,回头看了看熟睡的琪琪,自不察觉的皱眉坐道王副管对侧。
“苦了你们了”王副管开盖,醇香扑鼻,上等好酒,斟了满满两碗,瞧着韩止喝下,大赞美味,自己也满意的笑了,继续说道“今日不该找你的,忙了一天你也该休息,但王叔叔心里不踏实”
“我能为您分担些什么?”韩止问道。
“谈不上,谈不上,只是我当了几十年管家,还是头一次,一天之内经历了两场杀戮,哎,老了,也怕了”王副管放下了酒碗,话锋一转问道“那芍药的尸体你可看到了?”
“是”
“看的真切?”王副管态度一急,又缓道“哦,你知道,她的身份特殊,掌握了太多山庄的人员记录,我是怕…"
"明白,我查的仔细,是被人割喉,体内的血基本流尽,死的透彻”韩止道。
“哦,那是最好了,喝酒,喝酒”王副管一味催韩止喝酒,韩止也不拒绝,只是韩止海量,这才三碗他却眼花缭乱看不清东西。
“这酒烈性,我怕是喝不得了”韩止摇著脑袋,想保持清醒。
可王副管不让他,继续催道“喝醉了好,把这些都忘了,明天都重新开始”
说著,第四碗酒也灌入喉中,韩止呛咳几声,直挺挺的醉倒在桌子上。
王副管伸手推了推他,不见动静,只听沉稳的鼾声,这方喃喃道“伢子别怪我,怪你耽误了我的事,怪她是万疆的女子吧”
说罢,他起了身,身影挡住了烛光,面朝琪琪的脸变得阴沉无比。
他憎恨此刻的琪琪,憎恨她忘记了一切,睡的安稳舒适,不仅得了庇护,还被人照顾。
因此,从怀中掏出瓷瓶的动作并不犹豫,重重的倾倒,甩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在细瞧瞧,竟微微蠕动,一个紧急的翻腾展开了身躯,这是一颗小虫。
王副管不留情的朝着琪琪的面颊过去,刚想落蛊,手腕被人死死扣住,力气之大,他感觉到骨头错位的声音。
“真的是你?”本该晕倒在桌子上的韩止,此刻毫无醉意,万分清醒,怒目不可置信的盯着王副管的脸,痛心疾首的问道“为何如此?你是万疆的人?”
“是,所以我要报仇,那日的场景你没见过吗?我见了两次,两次,你让我不恨吗?”王副管说道
“可你为何要害琪琪不得安生?她已经忘了,就让她忘下去吧”韩止恳求道。
“因为她也是万疆的人,她必须要恨,要怨,要淌进复仇的死海中,最后自我了断”王副管被仇恨充斥的双眼,竟冲出了两行血泪,再无声的控诉著不公。
“胡说八道”韩止手上的力气更重了,直接捏断了他的腕骨,可王副管不在乎,他早都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在世上,若没有仇恨,他连生命的意义都感觉不到,又怎么惧怕断骨的疼痛呢?
韩止一用力将他甩了出去,王副管未曾习过武,自然挡不住这一摆,摔撞的杂物七零八落的砸了一地,但如此大的声音也未吵醒琪琪。
王副管更怨了,她怎么能,又怎么敢睡的这么沉。
一声怒吼,腰间抽出一个葫芦,咬开盖帽,一团黑白交杂的气体交缠着飘出,韩止转身退后,握住角落里立稳的虎胆金丝枪,长臂一挥退去了上面的麻布,房间太小,不够他展舞花枪蓄力,只能双手持枪虚晃一招,幽精转动飞离躲避。
刚好中了韩止的计,他借着空档,用被褥卷上琪琪夺门而出。
幽精并不慌张,飘动的速度自然会比带着一个女人的动作快,它拦在韩止身前,劝道“放下吧,只要我们杀了最后几个人,自然会替她除蛊,到时候你想带她走,我不拦著”
“你不拦,他也不会吗?”韩止不让,道“动手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幽精在韩止的长枪厉指下,吸著月光的精华,越来越庞大,最后有石凳般大小时,一分为二,一前一后,断了韩止的退路,也不留生路。
只瞧幽精混杂的气团中甩出飘渺但有形的长鞭,?时向韩止挥去。
他带着琪琪,实在不便,只能左右舞枪花的拦下一侧攻击,没有反手之际。
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中,金光突显,迅雷之势袭向身后幽精,这侧幽精被突如其来的攻势打得猝不及防,震山的鬼叫中消?殆尽,那金光不散,而是又冲向了另一侧幽精,这才让人看清,是重孺的轻傲杵。
“果然现身了”重孺淡淡道”好久不见“
这次换重孺与幽精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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