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未完】(1 / 1)

拾忆轻傲 圆乙乙 4483 字 5天前

雪浓风骤,一辆板车自北而来,破烂木轮艰难的碾压着沉厚的冰雪,残败的吱扭声试图击碎天地间的寂寞。

车夫顶着风雪呼著粗气,褴褛的双腿像两根弯曲的爬犁,吃力地探出一条小径来,白雪皑皑下,这段旅途实在漫长,他早已疲倦不堪,不得已卸力站在原地。

他缓了缓力,又眯眼向前搜寻着目的地,可飞雪如?,一切都是徒劳。

不免叹气,自怀中掏出酒瓶,大口的喝了起来,也大声的咳嗽起来。

咳嗽激起的皱纹布满了整张沧桑的面庞,每一条皱纹都诉说着他生命的不幸,他太老了,连活下去的勇气都不剩了。

可人生即是如此,上天总在低迷之际,给一分安慰。

车夫想认命的停下,酒瓶上的字却又给了他一份活下去理由。

一个“茯”字,手法粗糙,但划痕的深刻,不难看出雕刻者的用心,也是这份用心赋予了文字新的灵魂。

又因为这份灵魂,才能使车夫活到如今,

车夫痴痴地看着这个字,突然就来了力气,拉起板车,一步一印的向前探去,终于在天黑前到达那座荒凉的道观

昏暗的烛光自院内透出,在万物肃杀之境给了一分生气,车夫更有了力气,拉着车向前奔去。

观前站着位女道长,原地踱着脚步,想来也是等了一阵子。

人未现,声先行,女道长听见了车轮的沉重声,仰首眺望,真瞧见个佝偻的身影,便急忙迎了过去。

“福生无量天尊,天寒路难,事主辛苦了”女道长作揖道,她面容青稚,但双眼却如鸷鹰般锐利,仿佛是蜷居在深林中的猛兽,可目光移向板车时,立刻变得柔软,充满了同情“一切都准备好了,请事主移步客堂,暖暖身子”

说罢,向门内招了招手,紧跑出位小道士,礼数周到后,接过板车,脚步敏捷的走进观内。

“不了不了”车夫急忙否定道“如果可以,奴才还是想让二人早些往生”

他看起来像是条老狗般的无助,道长不忍回绝,只好顺了其意,引他入门。

越过小门,后院深处一棵萧条垂柳下,早已挖好两个深坑,小道士坐在树根上,微微的喘著粗气,见人又慌忙起身行礼。

“封土即是终了,可还有话说?”道长问道。

车夫未回应,脚步蹒跚的跪在一个深坑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几近悲鸣道

“小姐奴才无福不能再伺候您了,连手头的银子也只够买一架板车委屈著您,但,但求您往生路上带着茯苓,我们老两口就这一个女儿,您路上多关照些,她的名字还是您赐的呢!您带上她,让她到下面继续伺候您,我和他娘也快了,也该下去了,到时候我们接着给您当奴才,还这些年的恩情”

说罢他便开始啼哭,哭到筋疲力尽,连转身都要搀扶,朝向道长又是一拜,虚弱的说道

“道长,奴才知道我家小姐生前与您不交好,害您丢官失名,但如今人去了,求您大人大量,我家小姐的身后事...”

他不在说,却也说得明白,左之云无奈的摇头,说道“在下是道士,为往生祈福引路是职责所在”

车夫砸了砸嘴还想开口,却被左之云抢过话口,说道

“再者,人死债消,千万矛盾也是人间事,如今阴阳两隔,有何计较,她比我更是苦命人,又何必为了往事再难为她?”

盛凌人躺在深坑中,身上落满雪花,衣袖下的手指被冻涨紫,但她不觉得冷,也毫无感觉痛,就痴痴的等著外人将她埋葬。

是了,她还没死,却与死无异

那碗灌入喉间的假死毒酒,将她十几年的生命变得毫无意义。唯一支撑她苟延残喘的便是一句:为什么

天朝盛世,外人眼中,太子定内,举万家安康;晋王平外,争四海来朝。

可盛凌人知道,太子能力不比晋王半分,能在争斗间苟延残喘十五年,全靠她日夜操劳,鞍前马后换来的,甚至不惜将家族拉入局,将荣辱与太子捆绑。

她本性娇蛮,年少时最不喜龙精虎猛的男子,可皇帝尚武,又遇晋王军功赫赫,官禄亨通,天下男儿自是最爱持?弄鼶,盛凌人每每遇见,都要讥讽几句才罢休。

也正因如此,她一眼就爱上了温和有礼的李君干,他总是一袭素淡长衫,柔声细气间皆是文雅之词,却也能展露出鹏程万里的治国抱负。

盛凌人被蒙了心般,觉得他好过万千男子,为能与他相配,只在府邸宅院间玩乐的她,开始静心学习,兵法,权谋,医理…恨不能将天下才能尽数学去,为他所用。

只是这份用心和真情,换来的却是二心混浊,晋王的党羽实力甚胜,她即使拉进外祖父—长孙将军也时常落在下风。

却不曾想李君干竟与皇后私联外党,在寺庙清修之地养兵藏械意图逼宫。

更令她不敢置信,事情败露后,他竟将责任全数推在自己身上,盛家一夜之间从权倾朝野的望族,沦为阶下囚,受尽凌辱和刑罚。

她一心幻想着李君干能念及旧情救自己出去,等来的却是一家人午门斩首,父亲的头颅还高悬在城墙之上,两位忠仆为保自己免于受辱,活活死在...

至于盛凌人自己,她每日就透过牢门痴痴的观望着长廊深处,等一份希望。

可迎接她的却是更大的杀机,李君干带着怀有身孕的黄月娥站在自己面前,万分嫌弃的辱骂自己,黄月娥更是向自己诉说著十五年来享尽的宠爱与温存。

原来那些深情袒露不过是诱骗她付出的虚假,她痛心疾首,却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再争,她想问一句为什么,也再问不出口。

罢了罢了,还能为什么?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不过是他没有良心。

雪停了,天地间的寒气更重,萧条之意也更浓,幸好还有左之云敲击冻土的声音陪着她,也不算寂寞。

她争了一辈子,权谋也,算计也,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错付小人,害尽外人,该她遭这些痛苦折磨。

只是此生未了的恩情与孽债,只能往生再报。

封土覆鼻,盛凌人却依旧不肯死,静静的享受着窒息感,心中无声的立下毒誓。

李君干,如有来世,血债血还。

————

初夏,艳阳天

阳光自薄薄的窗纸透进来,照在少女光滑如缎的面庞上,她微微仰首,让面颊更充分的接受暖阳轻抚。

如丝般柔和舒意,盛凌人心中更生愉快。

不久前,她还躺在山间小庙的深坑中,以冰雪为棺,含恨而终。

如今却端坐在铜镜前,打量自己稚嫩青涩的面容。

盛凌人通常不是过分自赏的人,但如今迟迟不肯移开的目光,吓坏了贴身婢女。

风在窗外轻轻吹,掠过弱柳,卷进些芳草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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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实在?人安心。

重生前,她一直生活在此,过著众人钦羡的生活,她不记得那时的心情,但想来比现在更洒脱欢快吧。

从外表看,她是个稚嫩娇俏的小姐,几分跋扈在所难免,却生的讨巧美丽,难惹人半分生厌弃。

可只有她自己心理清楚,她已经苍老了许多,特别是心气上的衰败

早已平了棱角,没了骄傲,在地牢的暗无天日的日子中,慢慢变为一具等人怜悯的行尸走肉。

若非最后那碗毒酒,逼得她触底求生,参透回忆中皆是些无情无义的利用,可能真的就此失去斗志,沦为胆小鬼,抱苦而终。

好在上天垂爱,又让她回来了。

她痴痴的看着几近毫无瑕疵的肌肤,心中的恨意和愧疚交替捶打着她枯死的心,眼泪仿佛就要流下来....

“娘子”茯苓见她落泪,急着拿帕子过去,柔声安慰道“娘子别担忧,料子的事,奴婢禀告了老爷,已经差人去淮南道取新料,不出十日一定送的回来”

“料子?什么料子”盛凌人疑惑的问

“太后宴服的料子呀”另一位婢女木香回道。

“太后宴服?”盛凌人喃喃重复,突然抬头问道:“现在可是观治十五年?”

“是呀,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奴婢呀”茯苓见对方神色诡异,似喜又惊的,一时没了主意,连忙看向另一侧的木香。

“娘子,可还记得今日日子?”木香稳重,也不免小心的问道。

“四月十五?”盛凌人猜测道。

此话一出,两位婢女皆是暗暗放心。

“看来娘子只是太累了,吓死奴婢了,今日就是四月十五”茯苓安心道

“四月十五呀”盛凌人默默的重复了一次。

是了,上辈子所有的情意从此开始。

那年太后生宴,她任尚服管宴服华饰,临近关键家奴染坏衣料,虽说震惊,可她身子不差,那日却莫名急火攻心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头痛欲裂,黄月娥更是门前请罪,又哭又闹

说起来,她与黄月娥并不相识,甚至不知道她在尚服局当差,因此莫名而来的举动,?她头疼更重。

茯苓看不惯,想请她回去,不知为何竟推搡了起来,更是误伤了黄月娥的脸蛋。

一场误会,但传到皇上耳朵里,竟成了她跋扈无礼,得此下旨禁足,手中职责交由黄月娥,以此谢罪。

全京都的人对她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了晦气,唯有李君干为她求情,甚至遭了责罚,总算得了皇帝?心,只是官职不保。

她却满不在意,一心扑在李君干的身上,毫无怨言,甚至对方只是泪眼婆娑的委屈半句争储之路孤独,她便拖进全家荣誉与他绑定。

“啊”盛凌人突然扶额痛呼,历史果然重演,头痛之症依旧出现。

“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茯苓快,再去请郎中”木香急切的问道。

“不必了”盛凌人连忙阻拦,她心中清楚请不来的,何必废此?夫。

并非盛凌人骄纵,只是盛家三代太子太傅,祖父更在身后追封为司空。母家外祖父长孙将军狼骑铁将,母亲更有?帼女将的盛名。

父母孕有三子,盛凌人最小,也最娇惯,不求?名,只在宫中做得六尚之一掌服饰礼仪。

其上两位哥哥,一文一武,二哥骁勇,任宣威将军;大哥博学,十四岁便任少府少监。

如此家事毫不夸张,盛凌人就是想要天上的太阳,这京都中都有大把人排队为她射下。

可那日在她清醒后,却请不来一位郎中,若非有更高位者阻拦,怎会被如此怠慢?

桩桩件件不难猜测, 都是精心策划的算计,只是她想不明白,黄月娥受伤为突发意外,这难道也是算计好的,那她又是如何确保自己一定会与她起争执?

难不成,茯苓也是...

盛凌人急忙摇头,茯苓死前忠诚护主的举动她历历在目,绝非如此小人,想来还有什么是她不了解的。

只是她重生机会难得,宁杀勿放,茯苓的嫌疑在她心中还是埋下了种子,只等以后慢慢查消。

盛凌人正难受的扶著额头,忽然间,房门被人敲的砰砰作响,打断了她的思绪,与此同时,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司服司女史黄月娥前来请罪”

盛凌人笑了,心中兴奋道:终于来了。

————

“司服司女史黄月娥前来请罪”

“女史?这人与我们并无交集,她来做什么?”茯苓疑惑道。

“司服司掌衣料纺缎,怕不是恐这次意外祸及本身,先来请罪,摆脱关系的吧”木香说道。

“那也不能在门前哭喊呀!娘子刚醒,这不是吵人休息吗?”茯苓面色有些不悦,继续道“奴婢去把她们赶走”

说罢,茯苓便愤愤转身,盛凌人顾不及头痛,急忙拉住她的胳膊。

“请她们进来吧”盛凌人有些虚弱道。

“娘子,您这身子…”木香还未说完,便被盛凌人抬手打断。

盛凌人并非是贪官谋利之人,只是前世一切皆是从此开始,今生就算是强忍病痛也要扭转乾坤。

虽说黄月娥抢走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六尚官位,不似她家人在前朝文武双全的为国谋事,却更有条件在暗地里牵扯诸多利益。

皇后信佛,吃斋数十年只为皇家祈福,其外家表哥更是看不得疾苦早早皈依,为天下人苦行修炼,如此?厚,皇帝必定推佛教为国教,受天下香火。

只是,若非前世经历,皇后与太子借寺庙囤兵藏械,败落之际诬陷给盛家,引得灭门惨案,盛凌人还真要为如此德行红一次眼眶。

何况,尚服局看似只是掌管缝衣剪裁的妇人之所,却也负责佛衣与祭祀的事宜,因此往日中是与寺庙接触最多的宫所。

仔细回想,皇后与李君干是有几次言语暧昧,似乎在暗示些什么,只是那时她单纯,又深陷情局,听不出更不在意。

想来,他们也是无心在于盛凌人耗下去,这才选了黄月娥替换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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