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龙湖县(1 / 1)

市委常委会召开的第二天,冬雨裹挟著龙湖县界碑上斑驳的痕迹。齐文蔚的考斯特在盘山道上颠簸,挡风玻璃上的雨帘被远光灯撕开一道口子,映出后视镜里如影随形的黑色捷达——从市委大院出发就黏在车队三辆车距的位置。

"书记,龙湖那边..."秘书庞玉坤攥著突然黑屏的手机,"信号全断了。"

齐文蔚摩挲著保温杯底的篆文,杯里茶汤随颠簸画出螺旋纹路。昨天常委会刚通过审计决议,今晨强拆事件就精准爆发在龙湖县,时间巧合得像是精心编排的剧本。

二十公里外滨河路17号,推土机的钢铲正啃噬著爬满爬山虎的院墙。七十岁的徐老太蜷在断壁残垣间,怀里泛黄的宅基地证书被雨水泡软,像片褪色的银杏叶。她身后摇摇欲坠的小楼里,藏着大儿子临终前缝进棉被的账本——五年前龙湖新城立项时,某位市领导亲属收取开发商干股的原始凭证正藏在搪瓷脸盆夹层。

"老人家,咱们这是依法拆除违建!"开发区副主任王庆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鳄鱼皮带扣在雨衣下闪著冷光。四名城管正要架走老人时,废墟里突然窜出个浑身泥浆的身影,旧警服上的编号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谁敢动我妈!"郑卫国挥舞的警官证上,"三级警督"的金漆已斑驳脱落,这个因举报强拆被停职的派出所长,此刻像头守护幼崽的独狼。

三辆黑色越野车刺破雨幕横亘巷口,县府办主任?萍小跑着将伞檐压到齐文蔚眉骨高度:"齐书记,马县长在指挥部等您..."深蓝伞面恰到好处遮挡了西北角的挖掘机——那台黄色巨兽正将成箱的景德镇瓷片倾入新挖的土坑。

齐文蔚突然矮身避开伞面,指尖掠过泥水里泛著幽光的紫檀碎屑:"马天河县长好兴致,强拆还能拆出紫檀家具?"这个动作让他的袖口蹭上青砖裂纹里渗出的景泰蓝釉彩,暗青色缠枝莲纹在雨中若隐若现。

"齐书记,这是...这是群众自己搬运时的损耗!"马天河额角暴起青筋,这个省委副书记章怀的妻弟,此刻终于撕开儒雅面具:"文蔚书记,龙湖新城是省委章书记亲自挂牌督办的民生工?!"他特意加重"省里"二字。

瓦砾堆突然传来金属撕裂的锐响。郑卫国从变形的保险柜豁口拽出半截账本,烫金的"龙湖新城项目特别经费"刺痛了王庆来的瞳孔。就在他飞扑抢夺的刹那,齐文蔚的保温杯已抵住账本扉页:"马天河,这就是你所谓的群众自发?"

尖锐的刹车声撕开雨幕,刘建明的帕萨特撞开警戒线时,他下车时特意踩过水坑,溅湿的裤腿消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齐书记,省委章书记很关注这里的突发事件。"他亮出仍在通话中的手机,"章书记"三个字在雨滴敲打下泛起涟漪。

“建明市长,把电话给齐书记。文蔚书记吗?我是省委章怀。”

“章书记,我现在正在龙湖县处理一场突发事故。”雨滴在手机听筒里炸开细小的电流声。三十米开外,章怀的秘书正用身体遮挡省台记者的摄像机镜头。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章怀的咳嗽声裹着痰音,"但要注意工作方法嘛,省里刚收到两千封龙湖新城拆迁户的联名感谢信。"

保温杯突然磕在保险柜豁口,金属震颤声盖过电话里的敲打。齐文蔚用这个动作掩护着将账本塞进郑卫国警服内袋,暴雨顺着他的鬓角在账本扉页洇开血痕——那是徐老太被碎瓦划破额头时溅落的。

"感谢信里提到有位老太太的祖宅保存完好,"章怀话锋陡转,"文蔚啊,你脚下踩着的明代青砖,可是能进省博物馆的文物。"

这句话让齐文蔚后背绷紧。他低头看见裂缝里露出的缠枝莲纹,终于明白那些紫檀木屑的来历——这不是普通拆迁,而是借工?之名盗掘地下文物。马天河故意激化矛盾,是要把水搅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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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章书记指点。"齐文蔚突然抬高声调,"我正想请教省文物局专家,这种嵌有景泰蓝碎片的夯土层..."他故意踩碎半块瓷片,咯吱声顺着电波传到三百公里外的省委办公室。

电话那头传来玻璃杯翻倒的声响。王庆来突然发疯似的扑向郑卫国,却在触及警服瞬间被齐文蔚绊倒。保温杯滚落时,沸腾的茶汤泼在王庆来鳄鱼皮带上。

"建明?志!省委章书记要和你讨论明天省报头版内容。"齐文蔚将电话抛向刘建明,与此?时县电视台的镜头完整录下了马天河抢夺账本的狰狞表情。

郑卫国趁机背起徐老太冲进雨幕,跑到了齐文蔚的身后,旧警服在废墟间划出飘忽的弧线。齐文蔚瞥见巷口那辆捷达车开始倒车,立即给庞玉坤使眼色。年轻秘书突然"晕倒"在摄像机前,引发人群骚动。

龙湖县县委书记秦怀敏的黑色帕萨特歪斜著陷进泥潭时,十二名县局民警列队踩过明代青砖的裂缝,藏蓝制服肩章在雨幕里洇成墨团。

"文蔚书记!"秦怀敏撑著伞撞开围着的人群,伞骨上"龙湖县委接待办"清晰可见。这个主?龙湖七年的地方大员,袖口还沾著茶艺馆的沉香末——半小时前他正在城东"听雨轩"鉴赏新到的冰岛古树茶。

周泰的警用皮靴在齐文蔚面前立定。雨水顺着他的眉峰流进领章的三道银杠,这个亲手给郑卫国停职的公安局长,此刻右手紧贴著枪套的暗扣。他身后民警队列的步频突然紊乱——有人踩到了青砖下裸露的鎏金佛首。

"怀敏书记对民生工?真是上心。"齐文蔚的保温杯盖弹开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执法记录仪的镜头,"从听雨轩到滨河路,导航需要的时间这么长?"

秦怀敏的喉结在定制衬衫领口滑动两下,而周泰的食指已经勾住了枪套保险——防暴车顶的探照灯恰在此时扫过,照亮县局民警腰间清一色的橡胶棍。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文物贩子..."周泰的喉音被雷声劈成两截。他口中的"群众"此刻正蜷在挖掘机驾驶室,那是马天河司机的表侄,去年因倒卖战国玉璧被郑卫国亲手送进看守所。

废墟深处突然传来金属探测器的蜂鸣。市纪委副书记林寒生举起块沾泥的瓷片,釉下隐约可见双龙戏珠纹——正是三年前省博物馆失窃的那批永乐官窑瓷。所有镜头瞬间调转方向,秦怀敏趁机将茶渍斑斑的袖口藏到身后。

"闻天市长,我是市委齐文蔚。"齐文蔚拨通了一个电话,"你亲自带市局武警支队和特警支队到龙湖县滨河路17号——对,现在就来,我一个小时内要见到你。”

电话里的闻天市长正是现任京州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郑闻天。

四十分钟后,东侧巷口突然炸开二十辆警用摩托的轰鸣。郑闻天的防暴指挥车碾过王庆来遗落的鳄鱼皮带,车载喇叭震落葡萄架上最后几片残叶:"特警中队接管现场管制,闲杂人员退至黄线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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