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没告诉黎簇那枚平安扣是他从地下带出来的。
黎簇猜到了，也没有多问。
两人回到红府时，二月红和丫头还在解老爷府上没有归家。
偌大的红府，除了红府的下人，便只剩下陈皮和黎簇。
这是极为难得的独处时间。
自从陈皮接手地下的生意，这还是兄弟两人重逢以来，久违的独处。
一路都是沉默。
陈皮不是个话多的，黎簇从前话多，性子也跳脱，可后来经历了许多，这性子一下子沉寂下来，即便是来到了民国，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也是二月红总说黎簇身上没有孩子气的原因。
黎簇的身上，从小到大，都泛著一股子说不出的死寂。
这样的死寂，就笼罩在黎簇的身上，唯独在陈皮面前会减少几分。
“晚上想吃什么，我让红伯安排人做。”
沉默许久，终究还是陈皮先开口。
黎簇想了想，摇头道：“随便吧，我不挑，没有香菜就行。”
陈皮听了，拧著眉头，随后道：“算了，别劳烦红伯了，我给你做。”
黎簇不挑食，很好养活。
陈皮打小就知道。
黎簇跟在陈皮身后去了红府的厨房。
红府的厨房不比曾经四合院儿里的小屋子，里面什么食材都有，还都是新鲜的。
黎簇靠着灶台，看着陈皮一个人挽起袖子忙活。
他就站在案板前，袖子撸起固定在手肘处，白皙有力的手在案板上揉着面团。
陈皮的身量已经很高了，黎簇现在的身量只到陈皮的肩膀，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陈皮已经长成了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因著平日里的地下生活，陈皮总是只穿着灰扑扑的内衬还有颜色耐脏的外裳。
不是蓝色的就是绿色的，偶尔还有打补丁的。
他不怎么捯饬自己，但是实际上陈皮长得还是很好看的。
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整日里风吹雨打的，也不见丝毫被晒黑的痕迹，唇红齿白的，如果他的眼里不经常带着戾气的话，也是个很不错的小白脸儿。
用白姨的话来说。
如果陈皮去翠玉轩里当小倌儿，那他一定是楼里的头牌。
当然，也没有青楼敢收他就是了。
这么一想，黎簇突然觉得有些发愁。
“叹气做甚？”陈皮拉面的动作一顿，头也不回的问道。
“我在想你整日打打杀杀的，将来找不到媳妇儿怎么办？”
黎簇奇怪的盯着陈皮，“按理来说你长得也不丑，怎么就没人要呢。”
陈皮没好气的笑骂一声：“你这臭小子，师父都还不着急，你倒是急上了？”
娶妻生子，陈皮压根儿就没往那处想过。
虽然如今看着师父和师娘婚后生活确实幸福美满，可他和师父又不同，他这性子，哪个姑娘受得了？
再加上黎簇年纪还小，他娶亲了必然是要搬出红府自立门户的，他仇家那么多，有人盯上黎簇怎么办？
他武功不差，可他总有不在黎簇身边的时候。
黎簇虽然也有一点子身手，但总归是不够看的。
“谁说师父不急了？”黎簇嘟囔著。
“还不是你三天两头的往外头跑，一回红府就是跪祠堂，师父没找到机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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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听师父念叨过好多次了，说是要给你娶个媳妇儿回来，说什么先成家后立业，这样你才能懂事点儿。”
陈皮听着，轻轻一笑。
他将拉好的面条放进烧开的大锅里，又往里丢了好几片菜叶子，将锅盖盖上，这才回头看向黎簇。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呀，还是好好练?吧。”
陈皮说著像是想起什么，眼神微暗，“你哥我做的是?口舔血的买卖，指不定哪天就倒在哪个墓里头出不来了。”
“这一年又一年的，师父年纪也大了，如果哪天我和师父都不在了，你最起码还有自保之力，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呸呸呸，陈皮！”
“你说什么晦气话！”
“什么死不死的，一点都不吉利！”
“你这么凶神恶煞的，阎王才不敢收你！”
看着黎簇炸毛，陈皮也不恼。
只是用帕子擦净手，大手一捞，就将黎簇的脑袋狠狠的夹在了他胸前，“没大没小的，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陈皮？”
“叫哥。”
黎簇拚命挣扎，“才不要，就叫陈皮！”
“叫哥。”
“不叫。”
“叫不叫？”
“就不叫！”
……
两个人的声音在静谧的厨房里响着。
大门外，二月红和丫头站在门槛处看着兄弟两人打闹的情景，夫妇俩相互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笑意浮现。
“二爷，我就说你是多虑了。”
“黎簇是陈皮养大的，平日里你别看他在外头，实际上啊，三天两头的差人往我这里送东西，让我挑了好看的合适的拿去给黎簇。”
“有黎簇在，陈皮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的。”
二月红也笑着摇头，“陈皮这性子啊，我也是拿他没办法。”
“佛爷那边派人来了，总得做做样子不是？”
丫头笑着睨他一眼，“佛爷佛爷，佛爷是什么样的人，二爷还不清楚？”
“佛爷若是真的动真格的，陈皮哪还能活蹦乱跳的？”
“不过佛爷对黎簇倒是挺不错，三天两头的派人来请黎簇去做客，只是黎簇不知怎么回事，每次都有事情耽搁。”
二月红也觉得奇怪，“我也纳闷，黎簇不去梨园，也不下墓，每次佛爷找就诸多推辞。”
他猜测：“别不是佛爷刚来长沙那年吓到黎簇了吧？”
丫头迟疑，她怎么看都不觉得黎簇是容易被吓到的人。
毕竟每日二月红去戏园，她都能在演武场上看着黎簇握著那把两米二的斩马?舞得虎虎生风。
那舞?的架势，比起那黑背老六也不遑多让。
夫妇俩想不通黎簇对张启山的避如蛇蝎，就如同世间逃不过生离死别。
秋浮儿死了。
她终究没有挺过黎簇来到民国的第十个年头。
秋浮儿去的那天，正值清明节后的第三日。
而黎簇，正和陈皮一起打扫曾经那间装满了两人回忆的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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