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双秋终究还是应了。
她立在鎏金衣箱前,指尖掠过一排排绫罗绸缎。茜红太艳,鹅黄太娇,月白又太素——她的潮儿合该穿成春日里最清灵的一抹翠色。
"就这套吧。"
抖开的衣裙像一汪化开的春水。青绿缎地上绣著银线暗纹,走动时会泛起涟漪般的流光。罗双秋亲自为女儿系上豆绿丝绦,动作轻得像在给蝴蝶绑红线。
"抬手。"
林观潮乖乖张开手臂。布料摩挲过细瘦的腕骨时,罗双秋突然想起雕玉匠人说过的,最上等的翡翠往往最脆,稍不留神就会碎在掌心里。
"我们潮儿真好看。"她说著,却不敢看铜镜。
丫鬟捧来素日常用的妆奁,罗双秋却摇头:"簪那支点翠蝴蝶就好。"点翠蝴蝶衬著女儿鸦羽般的发,像雪地里停驻的蓝翅蝶。
林观潮忽然转身抱住她。少女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发间清淡的药香混著新衣的熏香,让罗双秋想起女儿幼时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阿娘别怕,"女儿的声音闷在她肩头,"我就去看一眼西域的花……"
罗双秋的护甲深深陷进掌心。她当然怕。怕风,怕雨,怕那些惊艳的目光,更怕女儿眼底渐渐亮起的光,像回光返照的灯。
"早些回来。"她最终只说出这句,顺手将绣著安神药草的香囊系在女儿腰间。
罗双秋跟在女儿身后,看着女儿青绿色的背影穿过三重月亮门。
那抹清透的翠色在朱红廊柱间时隐时现,像一片被春风挟走的嫩叶,又像她幼时养过的那只翠羽画眉,明明精心护在鎏金笼里,却总望着窗外的海棠出神。
按规矩,未出阁的姑娘赴宴本该与手帕交同乘,可林观潮连府门都没有自己出过,那里有什么手帕交……
罗双秋看着女儿在马车前驻足。那辆朱轮华盖车架前,马夫已跪好了,宽厚的背脊伏成一道人肉阶梯。可潮儿只是摇头,素白的手扶著车辕微微发抖——她从小就不肯踩人。
"夫人,该让小姐动身了。"嬷嬷小声提醒。
罗双秋还未来得及出声,对街银杏树下,一辆突然动了动。林观沧走下那辆青帷的马车。
他托著林观潮的手肘将人稳稳送进车厢。晨光里,罗双秋清楚地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和虚虚环在林观潮腰间却不敢真正触碰的手臂。然后,又一脸认罚似的站在罗双秋的面前。
"你……"话到嘴边又咽下。罗双秋攥紧了佛珠,最终只是淡道:"既如此,你远远跟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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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园的春色浓得化不开。九曲回廊上悬著琉璃宫灯,尚未点燃便在日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林观潮扶著雕花栏杆,指尖触碰到的每一寸红木都沁著檀香——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赴宴,连空气里飘散的脂粉香都陌生得让人心悸。
为了找女主,林观潮支开了随行的丫鬟,刻意略微避着人群走。
远处传来贵女们的娇笑声,那些交织的罗裙像彩蝶般在花丛中穿梭——但是没有一只看起来是她要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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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一道缠着紫藤的月洞门,林荫突然浓密起来。林观潮正仰头辨认路径,忽听得环佩叮当——
"这是哪家的病西施?"
七八个少女从假山后转出,为首的姑娘穿着缕金?蝶穿花裙,发间红宝石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像团跳动的火焰。
"前几回留园的花宴上,可没见过这号人物。"为首的华服少女微微抬起下巴,她的团扇抵在林观潮肩头,力道不重,却让她踉跄了半步。
"众位姐姐容禀。”林观潮稳住身形后福了一礼,青绿衣袖垂落如柳,“我是林家女观潮,今日我是第一次来留园花宴。”
“哦?第一次,有意思,你是说你之前都没有来过?那你会什么?能来留园参加花宴的人可都不是草包和花瓶。”华服少女直直看着林观潮,她收了自己的团扇,又"唰"地展开,孔雀羽扇面在阳光下泛著冷光。
眼前的这群少女明显以这华服少女为尊,林观潮一心想早点找到女主,不欲与她们多做纠缠。
她见三两柳絮从面前飞过,便顺势吟道:
"蝶绕琼枝春色深,
云裁霓裳月为簪。
东风若解怜芳意,
莫教飞絮扰瑶岑。"
华服少女的扇子突然顿住。她当然听得出来,这诗明著赞春景,暗里却是赞她,把她比作了天上仙娥。
华服少女不自然地看了一眼林观潮就转过了眼睛,绯红微微爬上她的耳廓,她“你”“你”两声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这诗作的不错,怎么会是第一次来?”
林观潮只是答:“我自小体弱,家中管束就多了些。”
华服少女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
林观潮趁机问华服少女:“不知几位姐姐可知道,今日宴上哪位是相府小姐?”
华服少女身后的少女们发出低低的笑声:“看来你真是第一次来了,连相府小姐都认不出来。——你眼前这一位,可不就是相府小姐!”
林观潮也没想到完成任务的契机会来得这么突然,她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转瞬又有些心绪复杂。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完成了任务,那么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大概率也就不远了。
林观潮垂下眼睫,低低地说:“太?了,原来你就在这里啊。”
她又仰起脸,对华服小姐微笑,一字一字认真地说:“你好漂亮。”
团扇"啪"地掉在地上,华服小姐耳尖通红地瞪着她:"你这人!……不知礼数!"说罢拂袖而去。
众少女被林观潮的这一句话也砸得不知所措,见主心骨离去,也纷纷跟在了她的身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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