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周五的晚高峰,又是从新城区到老城区,等到林观潮和奶奶回家时,天色已是浓黑。
计程车在狭窄的巷口停下时,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惊醒了趴在窗台上的黑猫。
林观潮付钱的间隙,司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后视镜——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已经在漫长的路途中小睡过去,却仍然紧紧攥著那个有十二分的漂亮年轻姑娘的手腕,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凸起的血管像老树的根须。
"到了。我们到家了,奶奶。"林观潮轻声唤道。
秋初的晚风已经带着凉意,她下意识拢紧奶奶肩上的驼色披肩——这还是去年关务行给奶奶买的。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忽长忽短地变幻著。
院门外,林观潮突然停住脚步——她闻到了糖醋排骨的味道,不是外卖那种油腻的甜,而是带着姜蒜爆香后的焦香,很家常也很温暖。
院门"吱呀"一声被林观潮推开。厨房的灯光透过纱帘,在院子里投下菱形的光斑,将蜀葵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观潮刚踏进玄关,就听见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锅铲掉在地上的金属碰撞声。
"潮、潮姐!奶奶!"关务光从厨房里冲出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上。他手里还攥著一条沾了油渍的抹布,校服袖子卷到手肘。最可笑的是额头上还粘著片香菜叶,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颤一颤。
林观潮愣了下,目光越过他,看向厨房。灶台上的炖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砧板上还散落着没收拾完的葱姜蒜,电饭煲的指示灯亮着温暖的橙色。
——有人等她们回家。这种感觉,真好。
"你……做饭了?"
关务光的耳尖瞬间红了。他胡乱擦了擦手,眼神飘忽:"就、就随便弄了点……"
"我、我算错时间了......"他手忙脚乱地抹脸,反而把面粉蹭到了鼻尖,"排骨应该再炖十分钟的......"
奶奶笑起来:"小光也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关务光连忙去扶奶奶的轮椅,动作小心翼翼,却又透著一股熟练。林观潮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安顿好了奶奶,林观潮才发现关务光手上的烫伤,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的的指尖轻轻擦过关务光手背的烫伤,那里已经起了个透明的水泡。
少年猛地缩手,却不小心碰倒了盐罐。
"别动。"她转身去拿医药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关务光正偷偷把最漂亮的排骨往奶奶碗里堆,堆成个小山丘才满意地收手。
消毒棉签碰到伤口的瞬间,少年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又补充:“其实不疼,真的。”
"你什么时候学的?"林观潮轻声问。
关务光低头扒饭,含混道:"就……网上随便看的菜谱,刚刚学的呗。"
他没说为了掌握火候差点被燎了刘海,也没说切洋葱时辣得眼泪直流,更没说这一桌菜是他从放学就开始准备的,已经热了两次。
"尝尝看?"他紧张地盯着林观潮的筷子,喉结上下滚动,"我按你上次说的,放了点山楂......"
排骨入口的瞬间,林观潮尝到了记忆里的味道。不是饭店的精致,而是那种只有家里才会有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
"好吃吗?"少年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
林观潮点点头,嘴角不自觉扬起:"嗯,很好吃。"
少年立刻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夸奖。
他迫不及待地给她盛汤,动作太大,差点碰倒杯子,又手忙脚乱地去扶。
在奶奶的笑声里,少年窘迫的表情渐渐柔软——此刻的灯光太暖,饭菜太香,而思念太长,长到他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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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关务光抢著去洗碗。
林观潮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不知何时,他已经长得这么高了,肩膀宽阔,手臂线条分明,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她踮脚揉脑袋的小男孩。
水声哗啦中,关务光突然开口:"潮姐……"
"嗯?"
"下周……"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下周还回来吗?"
林观潮怔了下。
关务光背对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碗沿:"我可以……提前做好饭等你们。"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林观潮心上。
不是客套的问候,不是随意的寒暄,而是用最笨拙的方式,把思念揉进每一道菜里。
林观潮走过去,轻轻接过他手里的碗:"下周也回来。"
关务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
"不过下次,"林观潮指了指他的手背,"小心点,别烫著了。"
关务光下意识把手藏起来,却又忍不住傻笑:"没事,真的不疼。"
-
暮色四合,巷子口的路灯"滋啦"一声亮了起来。林观潮站在爬满夜来香的院墙下,看着关务光弯腰把奶奶的轮椅折叠放进计程车后备箱。
昏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他的球鞋尖上。
"潮姐..."少年突然喊了一声,又哽住了似的,手指无意识地揪著卫衣抽绳。
林观潮回头时,夜风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
她看见少年站在光影交界处,明明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此刻却像小时候那样眼巴巴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走回去,顺手替他翻好卷边的帽子。这孩子,好像从来都没学会过怎么好好打理自己。
关务光盯着她的指尖,在她的手离开他的衣服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我考到驾照,天天来接你们!"
林观潮怔了怔,笑纹从眼角漾开。她伸手弹了下少年的额头:"好啊,肯定会有那一天的!到时候就让你当奶奶和我的专属司机。"
直到计程车司机按了声喇叭,关务光才慌忙松开手,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她:"你们路上吃!"
那是个捂得发热的纸包,边缘还留着少年笨拙的指痕。
嗅著熟悉的甜蜜味道,林观潮就知道里面是两块桂花糖蒸栗粉糕。
"小光长大了。"坐在车里的奶奶突然说,老人浑浊的眼睛映着路灯,竟显出几分清明,"就是还跟小时候一样,藏不住事儿..."
关务光的耳根一点点红了起来。
"我们走啦。"林观潮把栗粉糕收好后,冲少年挥了挥手,不忘叮嘱,"不要偷懒啊,下周末回来,我还要检查你学习进度。"
计程车缓缓启动时,关务光突然追着跑了几步。但最终,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还是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巷口一个模糊的白点。
林观潮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指尖无意识摩挲著包栗粉糕的油纸。
她不会知道,此刻的关务光正蹲在巷口的石阶上,把脸埋进还残留着她身上茉莉香气的掌心。
路灯"啪"地熄灭又亮起,惊飞几只栖息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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