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第一天,林观潮带着奶奶和关务光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车窗外的景色从灰濛濛的北方城市逐渐变成湿润的南方小镇,从枯黄变成青绿。
火车穿过晨雾,铁轨的震动声像一首催眠曲。林观潮轻轻调整奶奶膝头的毛毯,羊毛织物上细小的绒球在阳光下泛著金光。
关务光趴在窗边,鼻尖抵著冰凉的玻璃,呼出的白雾在窗上晕开一小片朦胧。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指著远处一闪而过的水田:“潮姐!你看!那是水牛吗?”
林观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远处稻田里确实有几头水牛正慢悠悠地甩著尾巴。
奶奶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从布包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戴上。
"还真是!"奶奶的镜片滑到鼻尖,"我年轻时插秧,最怕踩到蚂蟥......"
关务光笑得肩膀直抖,伸手帮奶奶扶正眼镜,指尖沾上了她鬓角的花露水香气。
他们在南方待了两周,住在一间靠海的小民宿里。
海边的民宿刷著天蓝色的油漆,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声。每天清晨,关务光的拖鞋声会准时在走廊响起——啪嗒啪嗒,像只急于分享秘密的小狗。
他是跑去市场买最新鲜的海鲜了。
"今天买到特大号的皮皮虾!"他拎着滴水的塑料袋冲进厨房,裤脚沾著海沙,"渔港的老伯说这是最后一网......"
奶奶的精神比在城市里好很多,每次出去推她出去散步,她都会指著海浪说:“囡囡,你看,鱼跳起来了。”
其实那只是浪尖的反光,但林观潮还是蹲下来附和:"嗯,好大一条。"
阳台上晾著的床单被海风吹得鼓起,像一面柔软的帆。林观潮撑著栏杆远眺,海平线处有艘货轮正缓缓移动。
关务光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带着一身咸涩的海风气息。
林观潮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海天一色的蓝,有时候会忽然觉得,如果时间能停在这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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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五,他们回到了北方。
收拾行夌时,林观潮又想起了叶弗和宴彦。
她知道叶弗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宴彦的家人对他不闻不问。寒假里,两人都在便利店打工,过年恐怕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吃不上。
关务光碟腿坐在地毯上,正往嘴里塞南方带回来的芒果干,甜腻的果香在暖气房里弥漫。他盯着林观潮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潮姐,你从刚才开始就叠错三件衣服了。"
林观潮这才发现手里的羊绒衫被叠得歪歪扭扭。她轻轻叹了口气,把衣服抖开重新整理:"小光,过年的时候,我们请宴彦来家里好不好?"
关务光咀嚼的动作顿了顿,芒果干的糖霜沾在他的嘴角:"...好啊。"
"还有一个叫叶弗的男生,也是你的?龄人。"林观潮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声音放得很轻,"他们寒假都在便利店打工。
关务光把最后一块芒果干塞进嘴里,甜味突然变得有些发苦。
人总是这样,希望爱是只有自己独一份的,就算是自己的亲哥哥,关务光也曾经看不惯他和她的亲密。
可也许,他是长大了吧,就在她不常在他身边的这半年里。
“潮姐,”关务光侧过脸问,“他们俩……是不是在学校里过得不太好?”
林观潮的动作顿了一下,轻声说:“嗯。”
关务光没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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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弗和宴彦是除夕那天的傍晚一起来的。
他们过年是在自己家,不是教师公寓,所以宴彦和叶弗之前都没有来过。
叶弗拎着一袋水果,宴彦则抱着一箱饮料,两人站在门口时,表情都有些局促。
门开的瞬间,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林观潮系著碎花围裙站在光晕里,发梢还沾著面粉:"快进来,外面冷。"
叶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老师,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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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奶奶的轮椅吱呀作响,她探身去拉宴彦的衣袖,"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凉?"
关务光从厨房探出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他端著青花瓷盘的手指顿了顿——叶弗正把碗筷摆成精确的等距三角形,宴彦则站在调味架前犹豫该拿生抽还是老抽。
"用这个。"关务光突然递过一瓶蟹醋,瓶身还凝著水珠,"潮姐说你们可能喜欢。"
厨房玻璃映出三个少年的倒影:关务光的T恤沾著面粉,叶弗的校服袖口洗得发白,宴彦的毛衣领口有一处不明显的脱线。
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谁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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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吃到一半,林观潮的手机突然响了。
秦说:【我没地方去。】
林观潮愣了一下,想起之前秦说提过的事——他家境优渥,但父齂常年不在国内,过年时家里只有保姆。
她犹豫了几秒,回复:【你要来我家吃饭吗?】
秦说:【可以?】
林观潮看了眼桌上的其他人,关务光正给奶奶盛汤,叶弗和宴彦低头吃饭,气氛融洽。
她回复:【地址发你。】
半小时后,秦说站在了林观潮家门口。
他穿着黑色大衣,脖子上松松垮垮地挂著一条围巾,手里拎着一瓶红酒,表情平静得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聚会。
关务光开门时,明显怔了一下:“你是……?”
“秦说。”他淡淡地自我介绍,目光越过关务光,直接看向林观潮,“打扰了。”
林观潮点点头:“进来吧,我们刚好在吃饭。”
秦说的到来让气氛微妙地变了。
叶弗和宴彦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关务光则盯着秦说看了几秒,才转身去厨房拿了一副新碗筷。
秦说坐在餐桌最边缘的位置,红酒放在一旁,没动。他吃饭的动作很优雅,但存在感极强,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悄无声息地踏入领地。
林观潮试图缓和气氛:“秦说也是我们学校的……”
“我知道。”关务光打断她,语气有些冷,“嘉德F4嘛。”
秦说抬眸,看了关务光一眼,没说话。
饭后,林观潮提议去河边看烟花。
除夕夜的河边人不多,远处的天空偶尔炸开几朵绚烂的光。奶奶坐在轮椅上,林观潮蹲下来给她拍照,关务光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奶奶的围巾。
秦说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落在林观潮身上。
关务行突然开口:“她不需要。”
秦说侧头看他。
“你们对她来说是负担。”关务行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你明白吗?”
他以为秦说会不屑或者反驳,但秦说只是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对准了正在给奶奶拍照的林观潮。
——咔嚓。
关务行猛地攥紧拳头:“偷拍……你这是违法的!”
秦说低头检查照片,语气平静:“可我不能就这么远远看着她吧。”
他顿了顿,抬眼时,黑曜石耳钉在夜色中闪过冷光。
“我没有你这么能忍。”
秦说其实不是这么具有攻击性的人,至少不会这么愚蠢地做出无效的攻击。
但当他知道,除了那些“贫困生”以外,她还有一个这样亲密的“弟弟”,他无法继续保持情绪的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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