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众生相，并不是指单一的相貌，而是指一个人的性格、气质等等特征。它可能是一个迷惑的眼神，也可能是愤怒时候的一个小动作。如今的陆铭并没有观察众生的阅历，但身边的人他还是能分出性格的。

柳韵书是高傲而冷漠，十分容易区分出来；秦玉和尚德对他有些不满，眼神中又有点淡淡的不屑，这也容易区分；祈英是一个青葱少女，神色有些慌张又包含了柔弱，她也不难分辨；而庄华就更明显了，他痴迷偃甲，是个痴人，这种人比寻常人有更明显的特征，也最容易分辨。

除此之外，队伍里还有两人：金平和车志。这两人和陆铭很少交谈，没有愤怒和嫉妒，也没有情感上的交集，所以他们两个变成猪头怪的样子之后陆铭根本分辨不出来，只能用一张虚无的面具给两人贴上。

他这幻术是对自己施展的，别人察觉不出来，也没人知道他施展了幻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幻术，而是一种自我催眠。

‘真如幻令’就是这么一本神奇的书，自己催眠自己，自己欺骗自己，果然就像它的书名‘真如幻’，说它是疯子写的也不为过。

陆铭把众人的相貌切换回来，心里平稳了许多。前方的庄华走了片刻，忽然道：“入夜了……”往四周看去，沉声道：“山中藏匿了妖怪，不能露宿，今夜继续搜索！你们是上官云的学生，应该有辨识妖怪的能力，都警惕起来！”

柳韵书默念一声‘正心明意’，已经调动了更高级别的窥探术法。其余人也纷纷动用‘司云眼’观察四周。庄华依旧在前面引路，走了片刻，柳韵书忽然面色大变：“有声音！这……”猛地抬头看去，见山颠有一团乌云飘了下来。仔细再看，那并不是乌云，而是雪崩！霎时间，大地震颤，发出雷鸣一般的声响。

众人脸色大变，庄华道：“往山涧跑！”一拉缰绳，率先冲了出去。陆铭紧随其后，柳韵书等人也紧紧的跟着。身后是山崩地裂一般的撞击声，夹杂着树干倒塌的声响，轰隆隆一片浑浊。陆铭只觉得背后一股冷气刮得生疼，但他不敢回头，只能玩命的狂奔。

庄华一马当先，飞奔到了大石头上，这里是一处高地不会被波及。柳韵书身子轻，只差一步跳上石头但被一股雪沙冲的倒退开来，再想上去，立马被身后的雪沙冲飞了出去。庄华眼疾手快，用锁链将她勾到了石头上，只是她的马被雪崩冲走了，在狂风中发出一阵阵的嘶鸣不见了踪影。

陆铭等人落在后面，见雪崩挡住去路，连忙掉头往另一侧高地上跑。那是一块黄泥土丘。几人飞奔上去的时候发现土丘后面是一片茂密的丛林，陆铭心中一喜：“树林应该能抵挡片刻！”一头扎了进去。刚一进去，身后就发出断树破碎的声响，脚下的泥土更是一阵阵翻滚，就好像跑在海浪上一样。

混乱中，听到车志和金平一声呼喊，被雪崩冲得不见了踪影。陆铭和秦玉、尚德三人闯入了林中，因为树干倒塌的缘故，几人也走失开来。

然而雪崩还在继续加重，似乎整座山都在颤抖。陆铭在黑暗中奔行，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陆铭转头看去，见黑暗中一层冷气冲天而起，十分骇人，也不知刚才走失的人到底如何了。他调转马头，往回慢慢了起来。

地面上全是断裂的树枝，夹杂着雪崩带下来的石子和冰块。陆铭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噼里啪啦的断裂声，再走几步，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庄华。他心中一喜，顺着声音的来源疾驰片刻，见到了神色狼狈的庄华和柳韵书。他二人衣服刮破了些许，但没有受伤，只是柳韵书的马不见了，和庄华在一起步行。

柳韵书问道：“秦玉几个呢？在何处？”陆铭摇头道：“秦玉和尚德半途与我走散了，不过应该没事。金平和车志被冲下了山，我们顺着雪崩的地方往下找，应该能找到他们……”庄华道：“先去下面找人！”

庄华上了马，对柳韵书道：“你与陆铭骑一匹马，你们两个身子轻，对马的负担轻些。”

柳韵书点了点头，上了陆铭的马背，她伸出玉手接过陆铭的缰绳，这个姿势相当于把陆铭环抱起来了。陆铭顿时觉得一阵古怪，身上也有些不自在。他虽然只有八岁，但心里是十六岁，被人这样当小童搂着走十分羞赧。陆铭情不自禁的转头看去，忽然愣住了，因为柳韵书的脸像水波一样晃动了几下，又变成了猪头人的模样，不仅如此，庄华也慢慢变成一头骑在马背上的猪头人。

陆铭的幻术似乎自行解除了……

如此一来，原本觉得羞赧的感觉顿时变成一种怪诞，特别是柳韵书那一张血盆大口正对着自己，一张一合就要咬死了自己。陆铭连忙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坐你后面。”柳韵书好奇道：“一个小童也敢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坐我后面，难道就没接触我吗？”陆铭实在受不了她那血盆大口，抓着马鞍一个翻身做到了后面。柳韵书并不纠缠，只说道：“那你坐稳了！”摔开马鞭跟上了庄华。

三个人在寂静的山林里赶路，陆铭只觉得心里慌慌的，因为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两头猪带着他骑马，不仅诡异，而且让人害怕。他默默的催动‘真如幻令’，重新勾勒起柳韵书高冷而秀丽的面容，然后贴到了身前的猪头怪脸上。但这次的幻术刚刚成功，立马就破碎开来，似乎贴不上去。陆铭心中古怪，又弄出一个中年男子的画像给庄华贴上，同样破碎了。

“怎么会……”

要知道他的幻术是自我催眠，旁人是不可能察觉出来的，也没办法干预。而‘真如幻令’中的众生相是一种观摩别人特征的学问，他造出来的虚假面孔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如今面具破碎，就说明他造出来的面具并不符合对方的气质。

是柳韵书变得不再高傲和冷漠，还是庄华变得不再痴迷偃甲？

还是陆铭被这一场雪崩吓傻了，没办法再修炼‘真如幻令’？

又或者……面前的两人并不是真正的柳韵书和庄华！

陆铭这时候一只手抓着柳韵书的后背，细细感觉，竟有一种毛刺的手感，似乎她的背后真的长满了猪毛。他心想：“若这是妖怪所化，我该如何？”坐在后面的陆铭只要拔剑刺过去，应该能把这妖怪捅个透心凉，只是让他担心的是，这到底是不是妖怪？如果判断出错，就把真正的柳韵书给杀死了。

转头看去，另一只猪头怪在前面带路，时不时的还看向自己。它身子庞大，压在马上十分沉重，弄得马儿也一阵阵的喘息。陆铭心想：“庄华虽是偃师，但身上并没有携带沉重的机关，仅仅一柄偃甲刀罢了，不可能这么重的！”之前众人变成猪头人的时候，庄华虽然也变成这幅丑陋的模样，但并没有给马造成这么大的负担。

这进一步加深了陆铭的猜测：这两人是妖无疑！

陆铭悄悄的拔出剑，用手丈量了自己身前猪头怪的体型，它的背后有三寸宽，而柳韵书的腰肢十分纤细，只有一寸半的宽度。他把剑锋偏移有些，对准了妖怪的右边一寸的位置。就算自己判断错了，刺这里也不会伤到真正的柳韵书，只会刺在空气里。

陆铭握稳剑柄，猛地一剑刺了进去。

那猪头怪顿时一声嘶吼，发出了惊天的惨叫。陆铭手握剑柄，往斜刺里猛地斩出来，将它的腰部几乎斩断了。庄华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陆铭跳下马背，冷笑道：“装什么蒜！一只被毛戴角的畜生，以为穿上衣服就是人了？”

“嘿嘿嘿……”

倒在地上的‘柳韵书’忽然开口笑了，笑得十分诡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一连两次，你竟两次看破了幻术，为何？为何一个渺小的人类竟能破除本王的幻术……”

“本王？你是什么东西？”

陆铭手握长剑，露出严肃之色。

庄华忽然身子扭动，褪去衣服，滚到地上变成了一头野猪。此时半空中一道黑影坠落下来，正巧落在野猪背上。那野猪本来想逃走的，但被黑影制住了。

那黑影转过头来，全身都裹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着陆铭：“有趣，有趣，不如再赌一局，若你赢了就放你离开！”说着发出一连串的笑声，身子逐渐变得透明。

陆铭顿时叫道：“站住！”一剑破空，施展‘亦真亦幻’直刺过去，剑锋上闪出一股莫大的威能，刺穿黑影，啵得一声将它打散了开来。那黑影顿时‘呀’了一下，飘着退后一些重新凝聚了起来，只是黯淡了许多。它惊讶道：“竟是道门中人？难怪……难怪，还以为是一个法家的。”

陆铭手持长剑，此时气势大涨，呵问道：“上官云在何处？”

“哦，你说前几日来的那三人？被本王杀了，一个眼朦心塞的凡人，也敢说什么除掉本王，实在愚昧。本王给了他一道考验，他输了，就被本王顺手碾死了。那尸身……便在你来的路上，难道你没瞧见？嘿嘿嘿，看来你并不能完全窥破本王的幻术，但为何……怪哉，怪哉，是本王的修炼出了岔子？”

它似乎十分疑惑，喃喃自语起来。

陆铭听到上官云的死讯，顿时大怒，又是一剑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