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妹披了件夹袄，靠在墙上，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又吐了一大口血。
虽是晚春时节，几天的阴雨连绵，屋里阴冷阴冷的。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三个孩子就快成没娘的孩儿了。
虽说家里不愁吃穿，但自己的那个爷们，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是个啥德行。
仗着他爹是屯子里的保长，又是家中长子，从小被祖父母娇惯，无恶不作。
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除了她这个发妻，还娶了一个小老婆。
黄永生不务正业，自己娘家又没靠山，老爷子和老太太更不待见这三个丫头片子！
大闺女草儿七岁，二闺女叶儿五岁，小闺女絮儿才三岁。
自己两眼一闭，双腿一蹬，闺女们可怎么办呢？
周大妹彻夜难眠，病情又加重了几分。
妹妹周二妹十八岁，山野姑娘健康泼辣，充满野性。
黄永生垂涎已久。
“让你妹妹嫁给我，就不怕我娶的后老婆虐待你孩子了！”
这种不要脸的说辞，让周大妹遍体生寒。
孩子难道就不是他亲生的？
“我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周大妹知道，黄永生说的都是真的。
被他看上，二妹怕是很难逃脱了。
连续失眠了几个晚上，周大妹终于认命了。
二妹是绝对不会亏待她的亲外甥女的。
黄永生也得偿所愿。
至于二妹……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吃饱穿暖，和谁过还不是一辈子！
既然逃不掉，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怎么样？
周大妹让大闺女草儿找来了唯一的妹妹。
有些话已经在心里练了无数遍，但看见二妹清澈的眼神和担忧自己的样子，她还是很难开口。
“姐，我才几天没来看你，你咋就病得这么严重了？”
周二妹强忍住眼里的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声音的哽咽。
三个孩子溜著炕沿边站成一排，几双滴溜溜的黑眼珠不停的在娘和小姨身上来回巡视。
絮儿两只手扳著炕沿，努力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见炕上的娘。
周二妹倒了半碗热水，轻轻的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姐姐喝。
“姐，开江的时候，病情都会加重一些，等过了这段时间，天气暖和了，你的病就好了！没理由冬天都过去了，还熬不过春天了。”
周大妹用手推开二妹送到嘴边的勺子，喝了几口热水，感觉身上多少有了点暖意。
苍白的脸颊微微泛起潮红：
“二妹，我没几天好活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比谁都清楚，我就是放心不下这几个孩子！”
她吃力支起身子，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小闺女的脸蛋。
周大妹哭了。
她一哭孩子们都跟着哭起来，娘几个哭成一团。
周二妹含在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姐姐已经油尽灯枯，大限也就十天半月了。
父母早丧，是姐姐含辛茹苦，把自己和弟弟拉扯大，姐姐要是走了，她的天无疑也塌了。
“姐，你别吓唬我，你会没事的！”
周大妹任由二妹抱着，泪水一滴滴落在她油黑的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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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妹，姐要是死了，你能帮我照顾这几个孩子吗？”
周大妹鼓起勇气，终于说到正题了。
二妹窝在姐姐怀里，不停的点头。
“能，我能照顾！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我都行！”
周大妹抓着二妹的肩膀，让她的眼睛正对着自己的脸：“你要是嫁人了咋办？”
“嫁人了，你就有自己的家了！有男人有孩子，还要伺候公婆，你还咋照顾这几个孩子？”
周二妹替姐姐擦干脸上的泪水，把围在她腿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声音坚定的说：“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人！”
“竟说傻话！”周大妹不著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句话做铺垫，往下的话就好继续了。
“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周大妹叹了口气，拉起妹妹的手：“二妹，你有没有想过，既能嫁人又不耽误照顾这几个孩子呢？”
周二妹忽闪著大眼睛，怔怔的看着姐姐。
她的眼睛不是一般的大，黑白分明，眼睑低垂的时候，厚而噸的睫毛像一面小扇子。
整个屯子里的姑娘顶数她最漂亮！
是名副其实的小村花。
周大妹曾经也希望二妹能嫁个好男人，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可眼下……
在舌尖上滚动了几遍的话，又艰难的咽了下去。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啊！
周大妹无奈转移了话题。
“二妹，这几天你忙啥呢？”
周二妹的眼睛迅速眨动了几下，死死的咬住下唇，声音明显小了下去：“也没啥事！”
周大妹知道，她撒谎了，从小到大，只要她一撒谎，都是这个表情。
既然她不说，自己也不能点破，姑娘大了，哪能没有点小秘噸。
“姐，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周二妹明显有些慌张，好像姐姐的话让她想起了什么紧要的事。
不等姐姐回话，转身就想向外走，却被姐姐一把拉住了。
这些话今天如果不说，怕是以后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了。
“你们几个给小姨跪下！”
草儿看看娘，又看看小姨，虽然一脸懵，但还是听话的跪下了。
剩下的姐俩见大姐跪下了，互相拉着手，也乖乖的跪下。
“姐姐，你这是干啥？”
周二妹心脏砰砰乱跳，没来由的生出一丝胆怯，问出的话声小的自己都听不清。
“二妹，算姐求你，你就嫁给你姐夫吧，姐知道难为你，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呀！你要不答应，就算死，我也闭不上眼睛啊！”
话总算是说了出去。
周大妹松开了抓着妹妹的手，一阵咳嗽，脸憋得紫茄子一样。
正好掩盖住窘迫得发红的脸。
周二妹站在那里，一动没动，脸色逐渐由红转白，她怎么也想不到，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姐姐说让她去死，她都会毫不犹豫，可让她嫁给姐夫……
一想到黄永生看她的眼神，身上就不由自主的起鸡皮疙瘩。
“姐，你歇著吧！明天再来看你！”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二妹！”
听见姐姐声嘶力竭的?她，周二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门。
门关闭的刹那，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一阵心酸和委屈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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