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 章 番 我是素秋(1 / 1)

我是素秋,生于古建梁木间的尘埃里。

林家世代与榫卯打噷道,母亲修复过九省二十七座古塔,父亲却在钢铁森林里浇筑他的王国。六岁那年,我在父亲西装上闻到陌生香水味时便知晓——这世间最易朽坏的,原是人心。

起初我无比忧心母亲。但母亲何其睿智。她站在摇晃的脚手架上,指尖抚过千年古塔的裂缝时,眼神比月色还清醒。父亲的风流韵事像檐角掠过的浮云,从不在她专注的图纸上投下阴影。她教会我的,不是如何修补破碎的婚姻,而是如何像修复古建筑那样——尊重每一道裂痕,但不必将自己困在朽坏的梁木之下。

"秋秋,"她曾将一支测绘笔放进我掌心,"木头会腐,人会变,但手艺能活过朝代更迭。"她眼尾的细纹里藏着无数个独自加班的深夜,却从不见半分自怜。

母亲早已用半生示范给我看——爱情固然难能可贵,但天地辽阔,何必做困在旧宅里的幽魂?

外人总赞我温婉知礼,像母亲修复的宋代观音像。可我知道,观音低垂的眉眼不是慈悲,是看透人间离合后的倦意。我惯于用金丝楠镇尺压平情绪,直到那个暴雨天,陆沉翻过我家青砖墙,带着满身蔷薇刺滚进我琴房。

他像块脱榫的斗拱,硬生生撞进我严丝合缝的人生。我默许他跟在身后测绘老宅,不过觉得少年人炽热的目光与盛夏蝉鸣相宜。直到他消失得如同被白蚁蛀空的梁木,我才惊觉,有些虫洞一旦形成,连最老道的匠人也无法填补。

后来遇见顾淮安,像选块纹路端正的木材。我们按部就班地成婚,在精装样板房里摆满仿古家具。随后,母亲的离世在我心里砸了个破洞,我沉浸在这悲痛之中,努力拼凑著破碎的心。紧接着,他出轨了,这段婚姻也随之走到尽头。我当然愤怒、难过、失落,可当情绪退潮——我竟有种榫头终于脱臼的释然——原来这些年,我不过是在扮演母亲修复的某尊木雕观音。

回到临川那日,老宅的滴水檐漏得厉害。我蜷在母亲修复过的美人靠上,发现她藏在榫卯里的手札:「戊子年六月初七,秋秋在梁下酣睡,瓦当落雨声恰似心跳。」陆沉就是在滴水檐经历第一场春雨时出现的,带着慕尼黑的雪松气息,和锁骨下那道蜈蚣似的疤。他修复老宅的手艺比当年更精妙,却在我心里凿出更多裂隙。

陆沉求婚前夕,顾淮安揭开苏瑶的来历,我才看懂陆沉这些年的棋局。他连她的出现都安排得刚好,可顾淮安说他不后悔,甚至真的动了心。原来这场戏里,谁都不是无辜的看客。那夜我攥著母亲留下的鲁班锁,在藏秋阁前徘徊至晨露浸透鞋袜。最终将锁芯狠狠砸向陆沉胸口,金丝楠木屑纷飞间,他闷哼著握紧我发抖的手:"当年送你长命锁时,我就该明白——"

我忽然看清他眼里的痛楚,与我锁骨下那枚白玉锁同样经年累月。原来我们都是残损的古建,用半生寻找彼此缺失的榫卯。

婚宴那日,小鹿捧著苏绣嫁衣啧啧称奇:"陆老板连并蒂莲纹都按《营造法式》复原..."我抚过袖口暗纹,想起昨夜陆沉伏在婚书上的模样。他握著纳米雕刻笔,将我们错过的十年刻成微型星图,轻声说:"现在修补,还来得及。"

陆沉打磨的木戒用的金丝楠,正是当年他翻墙时撞断的那截梁木。二十年轮纹路间,还留着那道歪斜的裂痕——像极我们曲折的轨迹。

阁外忽然落雨,檐角铜铃轻晃。我望着镜中云鬓花颜,终于读懂母亲临终前攥著修复日志的呓语:

「修补人心,原比修梁架更难。需以时光为胶,以真心作隼,最重要的——」

我戴上陆沉送的金丝楠木戒,对着满室星辉轻笑:

「得遇见甘愿为之崩榫的人。」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