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湖边春色正浓,金轮穿过柳树的枝桠缝隙,在安如许的罗裙上轻盈游走,手背绒毛在暖阳里泛起细小的金芒。
岸边,一位老翁静静地提着背篓,轻轻地坐在一块石上,手中垂钓,周围的寂静被偶尔的水波轻轻打破,倒是一派安详悠然的景象。
安如许弯腰望一眼,心里哟呵一下,感叹道:收获颇丰。
正要厚颜无耻讨要时,忽闻对岸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清脆得像是春风撞响了风铃。
她抬眸一看,只见湖对岸,一个少年正迎风放著风筝。
少年一袭春衫,衣角翻飞,眉眼间透著一股未经世事的张扬与意气风发。
他的皮肤白净,衬著日头,仿若温润的美玉生了光。
他双手牵线,神情专注,手中风筝扶摇直上,翻飞如灵动的雀鸟,笑声也随着风筝一起跃上青空,透著一股自由自在的洒脱。
安如许支著下巴,看得饶有兴味。她见惯了黎深与循规蹈矩的世家子弟,个个绷著脸,沉稳自持,笑容似乎要掂量好分寸才肯施舍出来。
哪里像这少年,连笑都笑得肆意张扬,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拘住他似的。
她自诩眼光独到,尤其是在挑选好看的男人这方面,更是得心应手。
看着这位年纪大约比她小上一两岁,倒也无妨,年龄不过是数字罢了。
她会心一笑,道:“这是谁家少年郎,生得如美玉一般,温润如斯,真是赏心悦目。”她目光定在那处,眉眼间尽是欣赏。
云舒咬著花馍,懒懒地瞟了过去,淡淡地道:“他啊,赵家的傻儿子。”
“啊?”安如许嘴巴微张,心头梗了一下。
傻子?
云舒看她那副呆滞模样,解释道:“嗯,听说小时候摔坏了脑袋,至今不大正常。你看他那傻乐呵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哪里像个正常人。”
安如许的表情瞬间变幻莫测,她缓缓收回目光,带着几分不满与失望,悻悻然道:“无趣,回去了。”
再好的春光也绊不住她的脚步。
“啊?”云舒没料到她的转变如此之快,愣了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回到马车上,安如许一直在扼腕。
可惜了,怎么会是个傻子呢。
铜壶滴漏声碎,梆子敲过三巡,黎家大院的门环金兽在月光下泛著冷冽寒光,恰似沉睡巨兽的鎏金獠牙。
灯笼在黎深指节间轻晃,他每一步都踏碎自己扭曲的斜影。
东廊转角忽起穿堂风,灯芯爆出三点金花,霎时将整面影壁照得通明。
不远处的栖云轩依旧灯火通明,黎深步履轻盈,跨过月洞门,目光无意间落在屋内。
但见安如许半幅身子都伏在黄花梨卷云纹翘头案上,专心致志地书写或画些什么。
黎深心中微动,几日前他亦曾见过类似的场景,那时的她亦是如此专注,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阵不明的好奇。
他不由得轻轻一笑,脑海中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忍不住暗想:莫不是偷偷学了茅山术,深夜里悄然绘制符箓?
除此之外,黎深实在难以想象她会如此认真地做些什么有益于大局的事。
如那夜一般,他来的悄无声息。
安如许全然不觉,脑海中仍萦绕着白日那幅画的画面,心思无法从中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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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细细描绘,尽管画技有限,最终跃然纸上的,竟是一个张著大嘴笑得开怀,神态古怪的木头人。
可细看其身形,倒不难分辨出,这人必是姿态出众的男子。
她竟还会画除了自己以外的男子?
黎深疑惑,转念一想,怕是在记仇,才会将人画在纸上泄愤。
一阵淡淡的药香悄然钻入她的鼻尖,安如许猛地一怔,抬眼便看到黎深正垂眼站在她身旁,眉目如常,凝视着她的画作。
“你!你何时来的?”
黎深充耳未闻,片刻后,他轻轻开口:“画中的男子,莫非得罪了你?”
言下之意,画得实在太丑。
他微微偏头,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看起来,倒像是在以这种方式泄愤。”
她随意地拂了下袖子,语气干脆:“放心,画得丑是故意的,免得他自己认出来惹麻烦。”
黎深目若寒潭:“怎么?他还能进你我的卧房?”
安如许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却还是笑得一脸慧黠:“夫君莫非是担心,我会红杏出墙?可你想啊,若有你这般风华绝代的男子为夫,我哪有空心思去瞧旁的男人?”
从前她说这话时,总是含羞带怯,眼下却少了往昔的娇羞,说得十分熟稔,甚至带着游刃有余的轻佻感,自然也远不够真诚。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深沉如墨,薄唇轻启,声音低沉且危险:“哦?既如此,那我倒想看看,你的心思究竟有多专一。”
“夫君想要如何看?我自是乐意奉陪。”她一脸暧昧的笑意,眉眼间带着几分挑逗,忽然轻轻拉了拉自己衣襟,雪白如玉的锁骨若隐若现,微微一晃,仿佛春风拂过水面,带着丝丝撩动心弦的韵味。
黎深自幼在道观中长大,礼法严苛,世俗教化深深植根于心。
安如许料定他任何出格的举动,何况,他本就不喜轻浮之人,此举,只会让他愈发厌恶自己。
黎深微微眯起眼,薄唇紧抿:“夫人倒是大胆,竟敢以这种方式来挑衅我。”
所以呢?
他也不敢真对自己做什么。
安如许庆幸自己对他足够了解。
烛影在安如许鼻尖晃出小片金斑,黎深忽然用镇?压住随夜风乱颤的宣纸。
“夫人可曾对我有过怨恨?”
话语间一转,似是轻描淡写,却足以让安如许的心头一震。
她的笑意稍稍凝固,目光闪烁之间,竟略显迷茫,短暂陷入沉寂。
她嘴角挂著的笑意更深,软绵绵的声音里却潜藏着些许锋利:“夫君可曾做了对不住我的事儿?”
他微微低头,眉眼间透出一丝无形的压迫感:“夫人若有不快,不妨直言。”
安如许的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那股深藏许久的怒火与不解几乎要冲破胸腔,迫使她质问他为何要纳冉氏为妾,为何要违背那当初的承诺……
然而她却将这股情绪紧紧压下。
她若像往常那般胡搅蛮缠,黎深或许还能宽容几分,可她此刻偏偏只是笑着,笑容灿烂得如同盛夏的烈日,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黎深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不安,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她画中那男子,心底突然生出一个难以名状的念头——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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