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轩内,窗扉半掩,药香氤氲。
冉寄欢斜倚床畔,素白中衣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纤手轻覆在尚无起伏的腹上,指节微颤。
眉眼低垂,神情如霜后残枝,死寂而无光。
缃荷立于榻侧,手捧汤盅,低声劝道:“姨娘且饮几口鸡汤,补补身子罢。”
那一声“姨娘”,出口便觉别扭,舌尖绕了一圈,却终是改不过来。
缃荷脸上还有淡淡得疤痕,可身子却已爽利,府中规矩严苛,出了这般丑事,冉氏日后自是无处容身。
加之无人愿意来伺候她,缃荷只能带伤复工。
只不知那刘应溪,到底怜她几分,还是早已弃之如履。
冉寄欢未作声,亦未转眸,怔怔望着窗外,神魂似已游离,不知所思。
忽地,“吱呀”一声,房门轻启。
一束光自门外斜斜投来,金线破暗,在冉寄欢眼中,竟不过是一团残余的灰烬——照不亮她眼底半寸。
她的目光依旧空落落的,像一口枯井,听不到声响,也泛不起涟漪。
“老天爷既让你捡回一命,可不是叫你缩在床上装死的。”安如许踏入屋内,仿佛携著风雨而来,气势逼人,叫人难以忽视。
缃荷一听这话,有些于心不忍,小声劝道:“大夫人……姨娘还病着呢。”
安如许挑眉一笑,语气轻飘飘的:“我又没让她下地翻跟头,病著还能听话,总比死了强。”
缃荷:“……”
安如许指尖悠悠转着一柄团扇,扇骨敲在掌心,一声声似叹似讥:“桂竹香今儿从黎深那儿得了一千两银子,正收拾细软,说是要去寻个落脚地,再来接你——啧,感人肺腑。”
冉寄欢眼皮轻颤,指尖紧了紧,却终究未作声。
“你觉得她会回来吗?一枚被榨干的棋子,还能有什么用处?”
缃荷站在一旁,额角沁出冷汗,求救似的看向云清和云舒。
却见那两人皆垂眸立于原地,不动如山。
安如许继续:“哎呀,你不会还惦记着刘应溪罢?听说,被打断了一条腿,如今养在家中,一步都出不得门。”
冉寄欢一震,嘴唇发白,喃喃低语:“刘家人……怎会这般绝情?”
忽而,她像是忽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抬眸瞪向安如许:“你骗我,是不是?你编的!”
“你说我是编的,那便是编的吧。”安如许懒懒笑了笑,眼尾轻挑,忽而神色一敛,语气却不再打趣,“人这一辈子,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要是连你都不疼你自己,那就真是活该了。”
冉寄欢垂眸抚腹,面如死灰,声音轻得仿若晨雾:“我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你也瞧见了,是否遂了你的意?若方才那番话,能叫你出了口气,那便莫再来扰我了。”
安如许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哂道:“我何曾恨你?你莫自作多情。你之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谈何泄私愤?”
冉寄欢咬著唇不语,神色复杂难明。
安如许只觉无趣,拢了拢衣袖,淡淡吩咐:“那鸡汤,灌也要灌下去。人要是活着,就得有个活样儿,别动不动装得跟入了殓似的。”
“你——”冉寄欢瞪她,却又哑口无言,只觉鼻尖泛酸。
缃荷听着她说得每一句话,只觉心惊肉跳。
她忽然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云清紧随其后。
云舒却对缃荷勾了勾手,两人一前一后立在廊下。
云舒压低声音,语气温缓:“咱们大夫人嘴是利了些,可心不坏。她那一番话,不是要逼姨娘低头,不过是要她撑起来。人若自己都不疼自己,那才真叫没得救。”
缃荷怔了怔,半晌后郑重点头:“我晓得了,定会好生照料姨娘,不让她再糟践自己。”
两人的对话落入冉寄欢耳中,犹如巨石坠湖,惊起层层波澜,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她的心头,叫她头晕脑胀,喘不过气来。
时至傍晚,暑气不减。
庭院里的花草被晒得蔫吧著枝丫,一切都失了生机。
“大夫人是何时得知刘应溪被打折腿的?”云清好奇问。
安如许莞尔:“我瞎说的。”
云清失笑:“冉姨娘知晓她亲娘的性子,做出什么事都不惊讶,反而是对刘应溪在意得紧,也不知道她这次能否赌对。”
上辈子,黎深也算是让两人逼死的,倒也让安如许感觉大快人心。
独独没有料到,忽然出现的白水月居然成了两人命运的转折点。
说来,冉寄欢这次,也算是替她挡了一灾。
“去刘家探探口风,刘应溪到底如何了?”
云清明白她的用意,立刻点头应好。
此时的刘应溪被囚禁在一处宅院内,身形瘦了不少,没有戴面具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煞气很重。
“您为了一个女人绝食,实在不值。”岫岩一脸苦相,话说得急切,“出事那日,老太公便亲自去找了桂竹香,说只要冉寄欢肯将孩子生下来,往后必给她个名分。可她倒好,连想都没想就回绝了。桂竹香说冉寄欢早已落胎,巴不得一心一意做黎家的妾室。”
他顿了顿,叹着气接道:“奴才本不想多嘴,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为了个不值得的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实在叫人心疼。”说到最后,岫岩几乎是跺着脚,恨不得替他嚎上两嗓子才解气。
刘应溪却只是冷声回道:“休要诋毁她。”
冉寄欢有多在意腹中胎儿,旁人或许不知,他还能不清楚?
岫岩闻言,长叹一口气:“二公子这又是何苦……”
“出去。”刘应溪不耐地打断。
岫岩迟疑片刻,终是叹着气退了出去,将房门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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