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霎时归于寂静,只余他急促的呼吸声在沉沉暮色中来回震荡。
就在此时,院墙外忽传几声犬吠,刘应溪陡然警觉,几步来到圆形漏窗边,低声唤道:“砚秋,是你么?”
墙外果然有人应声:“二公子,是奴才砚秋。”
“黎家现下情形如何?”他声音压得极低,也透著一股掩不住的急切。
砚秋道:“奴才方才碰见了黎大夫人身边的云清姑娘,她让奴才捎句话与您。”
安如许?
刘应溪眉头紧蹙,心神倏然起了波澜。
“她可说了什么为难于我的话?”
砚秋迟疑了一瞬,终是如实回道:“她说,?您设法逃出刘府,她会安排您与冉姨娘见上一面。”
“她真这样说的?”刘应溪怔了一瞬,忐忑的像是看到云开雾散后的第一道曙光,可转头又迎来了倾盆大雨。
他盯着墙头的方向,语气低沉:“此人刁蛮专横,不会无缘无故帮人,可有讲明条件?”
“有。”砚秋吐出一字,竟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毕竟,安如许素来臭名昭著,言行处处藏锋带刺,所作所为皆似别有用心——倒也正好应了旁人心中,对她那副“蛇蝎心肠、笑里藏刀”的刻板印象。
砚秋复又道:“她在你见冉姨娘之前,望你先答应她一件事。”
刘应溪闻言,嗤笑一声,眉眼间尽是讥诮。
如今他身陷囹圄,身无长物,她安如许竟还妄图从他身上索求什么?
怕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可转念一想,若能借此让黎深与冉寄欢形同陌路,以她那等性子,兴许真干得出来。
“砚秋,”他语气微顿,眸中渐起波澜,“你可有法子,助我离开一两个时辰?”
无论安如许安的是什么心思,他都已等不得。
他要亲眼瞧瞧,那个曾与他许诺山盟的女子,可还将他放在心上;
他要亲口问问,这一路风雨走来,他们之间的情意,是否从未变过。
经历此劫,刘应溪已是四面楚歌。
满府上下,竟无一人肯为他说句话。
唯有砚秋,自小伴他长大,唯一值得信赖之人。
沉寂许久,砚秋才低声开口:“奴才去寻个与二公子身形相仿之人。端午那日,府中设宴,内外皆乱,正好是个机会……奴才定能将您悄悄换出去。”
刘应溪眼神一震,缓缓抬眸,沉声道:“好。”
端午设席,宾客云集,正是最易鱼目混珠的时候。
他这副面貌,狰狞骇人,孩童见了都能吓得梦魇连连。
老太公也不愿意放他出去见人。
届时,只消半日。
半日,便足够他穿过这无边困厄,去见她一面。
*
一声惊雷劈空而下,似要将乌云撕裂。
沉积多日的闷热,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被狠狠击溃。
雨水如注,泼洒而下,将映雪轩前庭后院的花木洗濯得透亮,枝叶摇曳,绿意盎然。
雨水溅上她那双素绣湘罗的小履,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冉寄欢却如雕塑一般,立在檐下,竟不曾挪动分毫。
缃荷无奈,只得撑伞遮去她半身风雨,低声劝著:“姨娘快回去歇著吧,湿了身子又要折腾。”
冉寄欢却似未听见,只轻声道:“缃荷,我想出去走走。”
她语气平和,眼神却隐著执念。
缃荷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叹息一声,语气略重:“外头那些疯言疯语听多了,心气也跟着散了。姨娘,现下最要紧的,是将身子养好。”
冉寄欢心下了然,步子却未动分毫。
她明白,一旦出了黎家,世人便不会再以“黎府姨娘”视她,不过是块被弃的破布、块遭践的烂菜叶罢了。
“我娘呢?”她忽然转头,一连串地问,“她可曾来过?可知如今去了何处?”
缃荷一怔,眼神飘忽,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自她醒来那日起,桂竹香的影子便从未出现。
冉寄欢看她神情,便知答案,不禁低笑一声,笑中满是讥讽:“安如许果然未卜先知。”
缃荷想解释,却终是无言。
大夫人并非神机妙算,不过是瞧透了桂竹香的斤两轻重。
雨帘垂檐,密如珠线,风卷著雨丝拍打着窗棂,声声清脆,敲进人心里。
“药来了。”灵羽端了药进屋,缃荷接过,递至她手边。
苦涩的药汤翻滚著热气,竟盖过了满院草木被雨洗后的清香。
冉寄欢未似从前那般推诿,垂眸抿唇,不到半炷香,那碗药便见了底。
她放下碗的动作极轻,保持着顺从与沉默。
整个人平和的仿佛也被这一场雨,洗去了浮尘与烦忧。
院墙上的漏窗透著雨雾,一道身影一闪即逝。
“这下,大夫人可安心了?”云清挽著伞柄,语带笑意。
安如许站在石阶边,望着满院风雨,嘴角微勾:“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旁人能做的,也不过是推他一把罢了。”
一阵狂风袭来,将她头顶的油纸伞吹得翻转,她却并未慌张,只任雨丝扑面,眸色淡淡,“接下来,就看刘应溪争不争气了。”
云舒站在她身后,掩唇轻笑:“奴婢瞧着,大夫人运筹帷幄,刘应溪那性子,多半已被您拿捏得七七八八了。”
此言倒也不虚。
刘应溪这人,才干不见得有多少,偏生自负极重。
可他对冉寄欢那份感情,却是装不得假的。
她轻轻一哂,转身往回走去,裙角在雨中晃成一道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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