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天临头疼欲裂。
当然不是怕这山庄的诡异,行走江湖,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他头痛,因为贪酒的宿醉,现在快醒了,那阵昏天黑地的痛感自然越发明显。
昨晚喝的真是不少。
手中一对金玉拐冰凉的触感,时不时的握紧,才让他有清醒的真实感。
莱天临今年四十有九,打算这次十五最后风流一把,便准备退隐江湖,和他发妻余氏回到老家,包下一块地,过著男耕女织的惬意生活。
只是想想,都会让他安稳的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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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大肥硕,只走两步便会气喘力短,可奇怪,甩起拐倒是身轻如燕。
因此,每每出门都有八人抬着平轿,几十人前后为他开道护后。
可虽说是轿,也只是十几根竹竿绑了个竹椅,八个壮汉抬着平稳的走。
莱天临名满江湖,傲慢轻狂,但为人谨慎,深知自己再高的声望,也不过身份平平的地方小户,带着华盖的正轿自然是坐不得的。
这份谨慎让他活的足够久,若能在谨慎些,戒了酒色财气,他该活的更久。
只可惜,人在欲望面前,都认为自己胜天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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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不见亮,但鸡鸣唤山。
莱天临坐在小轿上,闭着眼睛养了会儿神,忽然眼聚重光,身后长长的队伍此刻少了些沉闷。
回头一望,果然少了几个人。
最后押队的铁牛,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同村小弟,比起自己的发妻都要信任,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出卖自己。
那,人怎会悄无声息的不见呢?
往日大开大合的调侃生死人伦,那是因为死生只在一瞬间,真正骇人的是死前的不明结果的未知。
莱天临心中慌张,双手一拍,肥硕的身躯踏风而出,凌空翻身,又是连着八个梯云纵,刹那间已经单脚立在墙头之上,展出他傲视江湖的“单鹤立群”的绝世轻功,细打量著空旷长街前后无人也无声。
一点动静不见,可最后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落星沉,黎明前的片刻总是最黑暗不安的时刻。
莱天临又是几步,掠在高高的红墙绿瓦之上,却还是没见到一点异常的动静,没有风声,更看不见人影。
他翻身落在队头,开道的也是他自村中带出来的小弟—四方,不会武,可浑身是胆,从不怕死。
“随我去后面看看”莱天临吩咐道。
这二人刚走到队尾,一团重物被高高抛出,在空中划出一个遮光的黑影,落在莱天临的脚边,莱天临来不及细看,才发现这些小院门前摇曳的那里是对对灯笼,而是被捆紧的仆从,嘴被干草塞的满当,呜咽不响。
而他在低头,正是他的小弟铁牛,已经被人刺穿胸膛死无气息了。
莱天临反倒是镇定了下来,仰天大笑。
四方无笑,用脚翻开铁牛的衣襟,那伤口处是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倒吸了一口气,嗫懦著问道“天哥,这是什么利器造成的伤口”
“枪”莱天临喜悦道“长枪”
“这人在后偷袭,别是又绕到我们身后,打个措手不及,我去看看”四方谨慎道。
“不必”莱天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他既然敢用长枪那便是要于我对立而斗了”
他果然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虽然死了个兄弟,头脑却不会仇恨蒙蔽,还很清醒。
这方冷静,换来了又一抛高的尸首,四方上前一看,竟是大嫂余氏,死的委屈,连眼睛都未闭上,就怔怔的瞪着他们,像是在问一个为什么。
“我去把他找出来”
“不必”莱天临冷静道“我们不去,哪儿也不去”
四方怔住,道”难道我们就站在这里,眼看着一个个尸体抛出来吗?”
莱天临冷笑道“他还能杀谁?杀这么多无关的人,无非是要杀我,只要我在这里,他总会来杀我,也自然会来送死”
四方还有话要说, 可莱天临已经开口朗声喊道“贤侄既然活着,便现身与叔伯叙叙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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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突急,云骤聚,月更黑。
四方突然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大嫂死了,那,那一对小侄儿又如何了呢?
他急忙转向莱天临,对方双手持拐,一柄夹于肋下,一柄在手中握的稳妥。莱天临兴奋却沉得住气,经验告诉他,只要沉得住气,在此以逸待劳,就算杀不死对方,也能保下自己的性命。
“天哥,两个侄儿”四方开口试探道。
“生死由命,做我莱天临的孩子,就要有随时舔血的胆量”莱天临说的不在意。
四方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来也是知道他的为人。
莱天临从来只看淡他人的生死,铁牛惨杀,大嫂枉死,两个孩子不知生死。他却能心安的与人交战。
想来自己的性命在他眼中也不过...
四方的心更寒了,可脸上不露出一点声色来。
莱天临见久久不闻动静,把手挥甩,金玉逆风一闪,大喝道“贤侄,怎地不敢与叔伯见面?难不成韩家遗孤,是个只会背后偷袭的小人”
这话难听的打紧,却分外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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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恐慌的已散乱,呼喝叱吒声也少了,黑暗中终于现出一人,手托长枪,滑著石板路星火四射,厉声道“莱天临,受死吧”
四方看的一怔,果然不是韩家人,他不认识韩止,却认得那柄虎胆金丝枪,正是韩家世代相传的宝贝。
他不自觉的看向莱天临,暗想道,?是山间村野的孩子,他莱天临如何就学得这一身本事,行婈江湖还创出了名声,还不是韩太爷心善,见他被人欺负,收入门中,做个仆奴弟子,却不想他竟不顾著天大的恩情,为了手中一对金玉拐,帮着福老爷做假证,害得韩家满门被屠杀。
莱天临冷笑道“贤侄这话叔伯听的糊涂,听闻你韩家被屠门,今日见贤侄安好,该当好好把酒叙旧的,怎地还与叔伯刀剑相向了?既然如此,叔伯便?你玩玩,四方,去,陪我小侄儿练上几招”
四方立即甩出根长棍,冲了上去。
他自然明白莱天临的意思,是要拿他当试刀石,试试韩止有没有旧伤暗疾再身,
但四方不得不去,不去只会死在莱天临的拐下,落得一贪生怕死的污名。
去了,至少死在正人君子手中,留一护主的美名,也对得起父齂的养育之恩了。
就在四方立棍直冲韩止时,韩止目色严峻,抓住时机,一记青龙献爪,直枪击打其前手,四方吃痛扔棍,韩止双手横扫枪,打在他肋下三寸的软肉上,四方应风道地,侧滚著撞向红墙根,痛不欲生。
但四方明白,韩止时留了他一命,若在上前想必与铁牛一个下场。
他对莱天临的情分已报,不必在无辜送死了,因此心安理得瘫在地上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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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无人干扰,韩止起势上平枪,长枪端在胸口,前低后高,刚好够莱天临看到他嫉恶如仇的眼,如虎吞山的要将他撕碎。
莱天临惊慌,却不作大乱。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闯荡江湖最忌讳出卖二字,他做了就要付出代价,若说怨,那便怨没死的韩止吧。
想到这儿,他身体忽然直直的凌空拔起,在这石砖地间施展最难练就的旱地拔葱,拐护外臂飞身而下,见对方不出枪,手腕一转,正手持拐与长枪碰撞。
见莱天临奔势不弱,韩止弓步扎枪直刺面门,对方左手一挡,架高了枪尖,韩止一个转臂,下拔枪抽身。
莱天临动作极快,如巨蟒甩尾,脚下生风,转了个身位。
韩止瞧得仔细,反手持枪,太公钓鱼势直追,枪头一直悬在莱天临头上斜三寸之处。这招有缺点,便是露一侧腰空门,但本身就是诱敌之术,自然也有化势之法。
没想到莱天临谨慎,并未上当,只是双臂抡摆,拐点枪尖马上就走,肥硕的身子压的极低,油灌的肚腩挤的他一时呼吸不畅,但仆身挑枪的动作还是漂亮。
韩止抓了挥摆的空档,长枪直冲,打了个措手不及,莱天临只能双拐撑地腾空翻身向韩止的后身位而去,只求他不要一记横扫枪回身,那自己不死也要伤残了。
自然莱天临在空中,也双拐护胸,防著这种骇人的招式。
但韩止比他想的更聪明,只瞧他一记扫腿枪,妄击莱天临面门。
莱天临眼瞪如牛,慌得惊出斗大的汗珠,却身快过思,单拐撑地,几个后翻身逃走。
“好枪法”莱天临叹道,又如蛇般突袭而出。
韩止立即马步架枪的稳当,横拨枪柄,晃他一个后身法;又双手弓腰探枪直刺,天柱映日又逼出一个侧腰躲位。
若是个身盘标准的一般人,这如龙出击的枪法也就躲过去了。
可他是在太胖,还是划破了外裳,莱天临见锦袍被毁,不怒反笑,打的痛快。
见韩止双手舞花枪,莱天临知道,这小子后背诱敌,故意露破绽,是想逼自己着急上当,他许久没打的这么痛快,便顺了韩止的意思。
以拐化剑,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韩止脚下化圈,蓄力已足,枪自下侧挑,海底捞月舞的及时,也舞的漂亮。
只可惜,莱天临有两柄拐,右手被震的短时间动弹不得,左手却压枪落地,试图脚点枪头扭转乾坤,终了了这场对决。
但韩止又何尝不知他的想法,前冲刺枪,逼得莱天临一个招牌的金鸡独立,又翻身仰枪,单臂横枪,莱天临立即后撤三大步,立拐回胸挡下这一击。
还未到死局,意有余地,只是走的险峻,莱天临持拐顺柄而下,如婈蛇灵活,潜顺海底般妄击其侧肋。
单刀入枪,九死一伤。
果然如此,韩止侧身躲过,转枪如龙,几个摆打,缴了莱天临手中金玉双拐,还好他轻功了得,翻身上墙,准备逃走。
韩止跟上,先一记胯下扎枪断了前路,又顺势挑枪,莱天临知道,今日不留下一人性命,算是结束不得了,遂回身应战。却不料对方一记横扫枪,逼得他中门大开,又无武器,只得仰身以袖点地,狼狈躲过。
韩止准备一击毙命,脚下生风,几个回身转,蓄力从上至下,高位抛扎枪刺向面门。
但这屋顶不比平地,施展不开,这一记蓄力虽足,但信念不够,速度自然慢上几分,给了莱天临俯身云手的机会,顺柄进了身侧。
这就是莱天临上房的目的,他在韩家谋事学武,虽耍不来枪法,却比旁人更懂长枪之道,这招他在看到铁牛尸身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只可惜经验让他自大,傲慢轻敌,只会招杀身之祸。
韩止自然也明白此刻的弊端,也明白他的意图。因此本该全冲的枪身,他还是留了一掌的距离。
反手托底抛枪,自己则俯身冲拳,打在莱天临肥硕的腰眼上,趁著对方吃痛后撤的狼狈,翻身而起,抓枪后转,一记回马枪终场。
见血封喉,莱天临这次乱了,却只能口吐鲜血,滚下墙去。
于枪起征?,于枪了罪孽,他这一生从枪开始,也归于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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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止绝不是个嗜血成瘾之徒,如今大仇暂报,他不为难众人,只是瞧着他们四散跑的狼狈。
直到人队散尽,他走到谨慎发抖的四方面前。
扔给他一块玉佩,说道“那两个孩子还在屋内酣睡,你带他们走吧,这块玉是补贴你们的盘缠”
四方看着手中如水的圆玉知道其份量,只是眼下打量长枪的锋刃,迟迟不敢起身。
韩止明白他的意思,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补充道“好好把他们养大,若他们想报仇,二十年后,风飞山仙来石,韩止恭候他们”
说著,韩止又消失在黑暗中。
那对孩子还未出襁褓怕,四方不想让他们沾染江湖,他决定认下这对孩子,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小村,娶一个本份的村妇,再也不问江湖事。
四方扶墙起了身,看着即将露白的天际,他知道要快些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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