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归京(二)(1 / 1)

齐文蔚回到家已经凌晨了,推开门时,暖气片的嘶鸣正与厨房砂锅的咕嘟声较劲。妻子陈小婉裹着一条羊绒披肩从光影里浮出来,手里汤?还粘著片当归:"给你换了三次文火,再晚些这党参老鸭汤就成化石了。"

玄关镜框里的全家福蒙着层水汽,照片上儿子齐一搂着刚得的数学竞赛奖杯,如今那奖杯正在书房积灰,贴著"父亲节快乐"的便签已卷了边。齐文蔚的公文包擦过鞋柜上的航天模型发射架,三枚用曲别针改造的火箭斜插在笔筒里——那是儿子课外兴趣班的半成品。

"小一睡了?"他望着儿童房门缝渗出的游戏光晕,门把手上挂著"化学实验进行中"的警示牌。

陈小婉掀开砂锅盖,蒸汽瞬间爬上抽油烟机的不锈钢面:"嘴上说等爸爸,九点半就在餐桌上用试管搭埃菲尔铁塔。你也别说儿子,自己看回来都几点了,儿子明天还要上学。"汤?指向冰箱贴著的便利贴,字迹力透纸背:"老齐?志:您这一季度累计回家吃饭次数已突破历史新低!——您亲儿子数据监测中心"

暖气阀突然爆出两声空响,鱼缸里的金龙鱼惊起水花。齐文蔚抬头看见书架顶层的航天模型开始积灰,那是他承诺陪儿子拼装的"神州模型",包装盒上的生产日期还是一年前。那是年前全家逛科技馆时买的,如今太阳能板缝隙里长出株倔强的蒲公英——儿子说这是「在父爱荒漠里培育的绿洲」。

"先把汤喝了。"她将温在恒温垫上的青花瓷盅推过去,陶瓷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对了文蔚,这次回来陪我们娘俩几天?"

"十天左右。"

"十天?"细瓷调羹"当啷"磕在盅沿,油花在瓷?里聚成微缩的渤海湾。"这次倒是比龙王爷慈悲。"

齐文蔚捏了捏眉心,石英钟摆里封存的东海沙粒正簌簌回流。那是他三年前从渤海湾带回来的纪念品,沙粒在真空玻璃管里循环往复,像永远抵达不了岸边的潮汐。

"这次家长会你去。"她突然转身擦拭早已光洁如新的灶台,百洁布刮擦不锈钢的声响尖锐刺耳,"后天下午两点,学校礼堂。"

石英钟的沙粒突然卡在某个角度,他盯着汤面上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没问题,儿子最近..."

“挺好的,就是说他想爸爸了。齐文蔚,这次回来多陪陪儿子。”

汤?刮过碗底的声音突兀响起,齐文蔚的喉结动了动,将调羹浸入汤里搅动,看油膜在旋涡中裂解成细碎的光斑。

……

晨光被纱窗筛成细密的鳞片,石英钟里的沙粒仍卡在昨夜的角度。齐文蔚摸著尚有余温的床褥,听见陈小婉在阳台上拍打被单的声音。

"儿子,七点二十就上学去了。"她抖开最后一条床单,塑料拍子击打在蓝白条纹布上,发出类似渔网收拢的闷响。

电子表盘跳成08:32时,来电铃声的蜂鸣刺破豆浆机的轰鸣。来电显示是区号打头的五位短号,齐文蔚对着听筒应了三声"明白",转身对着在一旁忙碌的妻子说道,"小婉,组织部陈部长找我有点事,我先走了。"尾音消散在防盗门闭合的震颤里。

“慢点!”

……

奥迪A6碾过长安街的晨露时,仪表盘荧光将齐文蔚的脸庞映成青灰色。后视镜里的那一帧是城楼的金色飞檐,像一尾跃出海面的龙鱼。

推开三楼东侧的红木雕花门时,陈部长正在紫砂壶氤氲的水汽里批阅文件。老人花白的鬓角沾著茶香,金丝眼镜后透出洞彻世事的目光:"小齐啊,你来了,刘书记交代我给你找个助手,潮头要起了,汉东的滩涂,缺少这样的硬礁。"枯瘦的手指将牛皮纸文件袋推过红木桌案,档案袋上"机密"二字在晨曦中泛著暗红。

齐文蔚双手接过时,指尖触到纸张特有的凉意。八份档案整齐排列,每张照片下都缀著密密麻麻的履历——有在雄安新区挂职时主导智慧城市建设的大学博士,也有在脱贫攻坚战中带领整村搬迁的藏区干部……

"这些可都是组织里重点关注的宝贝疙瘩,你可得给我护周全了。"老人从镜片上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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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文蔚最后将目光调向了最后一份简历,照片里的男人剑眉星目,证件照也掩不住眉宇间的锐气。工信部装备工业司副处长庞玉坤,三十六岁,京城航空航天大学的博士研究生,他的简历上赫然列著"参与国产大飞机供应链体系建设""主导新能源汽车产业?策修订"等重磅项目。

“就最后这位玉坤?志吧!”

"这个玉坤?志在工信部里是出了名的'问题猎手'。"陈部长啜著茶慢悠悠道,"上个月刚把某央企虚报研发经费的案子掀了个底朝天。"

“行了,我就不留你了,一会我还得去开个会。”

当齐文蔚即将离开办公室时,突然,陈宗德提醒道,“文蔚,准备准备,十天后去京州吧。”

……

半小时后,齐文蔚推开红木包铜的办公室大门时,手背青筋微微隆起。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空寂的走廊荡开涟漪。初冬的斜阳将庞玉坤的影子拉长,在汉白玉地砖上切出一道锐利的墨痕。

"书记好。"廊灯在年轻人银丝眼镜框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年轻人从廊柱阴影里迈出半步。墨蓝西装前襟别著的党徽微微发亮,那张在八份简历中脱颖而出的面孔,此刻正微微?身站在两米开外。

"书记。"

银丝眼镜框折射的碎光应声聚拢,年轻人从廊柱阴影里迈出半步。墨蓝西装前襟别著的党徽微微发亮,

"小庞?志。"齐文蔚松开门把手,公文包换到左手。他注意到年轻人深灰色领带结打得方正严谨,白衬衫领口浆得挺括,连袖扣都是低调的哑光银。走廊尽头的窗棂漏进初冬暖阳,在年轻人肩头裁出菱形的光斑。

"不在工信部搞你的工业体系标准,怎么来敲组织部的门了?"齐文蔚迈步时话锋如裁纸刀划开沉默,余光瞥见对方皮鞋尖在距自己后跟三十公分处悬停——这个距离刚好能听见低语,又不会让影子叠上领导肩头。

"齐书记,组织部张主任说您需要个懂新型工业化的秘书。"齐文蔚在电梯前驻足,镜面门上映出两人交错的轮廓:"知道你接下来要准备什么吗?"

"三份清单。"年轻人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问题清单,责任清单,整改清单。"

“嗯,跟我走走吧!”

……

黑色奥迪A6泊在五步外的梧桐树下,满地枯叶在轮胎下簌簌作响。齐文蔚拉开车门时,突然对着后视镜开口:"听说你会速记?"

"每分钟220字,误差率不超过2%。"庞玉坤替他挡着车门上沿,腕表表盘在阳光下闪过蓝光,"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场演示。"

齐文蔚坐进后座时,皮质座椅发出轻微的挤压声。他从后视镜看见年轻人正将记事本收进公文包,修长的手指按住搭扣的动作干净利落。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十多年前的省?府办公厅,自己也是这样将材料码得齐整如刀裁。

"三个月试用期。"齐文蔚摇下车窗,"十天后,随我去京州。"他看见年轻人镜片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惊起的雀鸟又迅速归巢。

奥迪缓缓驶出中组部大院时,齐文蔚靠向椅背。车载广播正播报新闻三十分,他却想起陈部长方才在办公室说的话:"文蔚啊,用汉东本土的干部,要把握好火候。"青瓷杯底磕在檀木桌上的轻响,此刻仍在耳畔萦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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