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与子(1 / 1)

京城的这场初雪一下就是三天,行政楼顶的鎏金校徽结满冰凌。齐文蔚的羊绒大衣沾著细碎的雪粒子,在一年级二班门前融化成深色水痕。教室里暖气开得燥热,玻璃窗上凝结的霜花被人擦出几道窥视的缝隙,像无数双眯起的眼睛。

"你就是齐一同学的家长吧?"班主任李曼裹着香奈儿披肩迎上来,胸针上的红宝石在日光灯下泛著血丝般的光泽。她身后荣誉墙的电子屏正滚动播放钟浩然的“区三好学生”的获奖视频,男孩戴着少先队三道杠。

教室后排的墙上,"做新时代好少年"的鎏金标语下,歪歪扭扭地画著十几只青蛙,最大那只青蛙脸上贴著撕碎的作业纸——他认出那是齐一的笔迹。

"我们家齐一转学过来两个月了,"他推开教室门,陈年粉笔灰混著雨腥味扑面而来,"李老师觉得他适应得怎么样?"

李曼涂著珊瑚色甲油的手指在签到表上停顿半秒:"齐一同学...他比较内向……但和同学的相处还是比较正常的。"

“王宇翰,带这位叔叔去齐一的座位。”

……

家长会进行到一半时,齐文蔚翻开齐一的语文课本,一张泛黄的画纸飘然落地——蜡笔画上的父子牵手图被红墨水涂得面目全非,角落里用歪扭的字迹写着"野种"。

"这是上周的美术作业。"李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香水味混著潮湿的空气凝成粘腻的网,"孩子们闹著玩的,你别往心里去。"

齐文蔚并没有说什么,但凡林清源和李昌平这些熟悉他的人在这里,就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家长会完了之后,齐文蔚带着齐一去了校长的办公室。

"齐一爸爸,您说的情况我们会调查。"校长第三次推了推金丝眼镜,圆珠笔在会议记录本上戳出几个墨点,"不过现在的小孩子打闹很正常,您也知道钟浩然同学是区三好学生..."

"这是上周三的。"齐文蔚突然开口,细软的声音惊飞窗台上避雨的麻雀。孩子从书包夹层抽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画纸,泛黄的纸面上,蜡笔涂鸦的父子牵手图被人用红笔打满叉号。说著齐文蔚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份红头文件。

李民生接过文件看了一眼,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接过齐文蔚递过来的画纸时,指尖触到某种黏腻的触感——半融化的水果糖,死死黏在画中父亲的脸上。

"我要看监控。"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骤然凝固的海面。

校长办公室的檀香熏得人头晕。秃顶男人捧著紫砂壶的手在颤抖,茶汤在明代青花瓷杯里漾出涟漪:"齐书记,监控上周刚好在升级系统...哎您喝茶,这是明前龙井。"

"小东市长吗?我是齐文蔚。"他走到窗前,"有件事需要您关注..."

电话里的小东市长正是齐文蔚在闽南省是工作的搭档,现在的京城副市长。

二十分钟后,区教育局长的黑色奥迪碾过操场积雪。戴红领巾的值周生躲在廊柱后,看着平日趾高气扬的校长弯成九十度的腰,像株被暴雨打折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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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齐一的书桌上摆着三封道歉信。最上面那封用烫金信笺写着"钟浩然",字迹工整得像是大人代笔。而在最高检反贪总局的第三谈话室,侯亮平盯着诫勉谈话通知书上的水渍。那是钟小艾砸碎的紫砂壶溅出的茶汤,此刻正缓缓晕染开"未能约束家属"的字样。

……

侯亮平踹开家门的瞬间,玄关的声控灯惊惶亮起,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水晶吊灯折射的光斑在他瞳孔里碎成无数玻璃渣,每片都映着纪委谈话室里那盏刺目的白炽灯。

"侯亮平,你干什么!"钟小艾仰头饮尽杯中猩红液体,玛瑙手镯磕在大理石台面发出脆响。安定药片在杯底融成絮状物,如同她眼底逐渐扩散的血丝,"爸让我们明天带着浩然去齐家。"

"不就是个市委书记吗?"侯亮平?下领带甩向珐琅彩瓷瓶,瓶身上描金的缠枝莲纹裂开细缝,"到时候我们查查他不就好了吗!我就不信他的的屁股是干净的,保管叫他..."

书房门轰然洞开。老人手中的汝窑天青釉茶杯在空中划出弧线,茶汤泼在钟小艾的GUCCI当季新款,青花瓷片已在侯亮平额头绽开血花。

"市委书记和市委书记,就像官窑和民窑。"老人枯槁的手指戳向侯亮平的头骂道,"人家是计划单列市的窑变珍品,你算什么东西?靠着我们钟家上位的副处长,景德镇高仿货你都配不上!地摊货的垃圾!你们的处理结果出来了,党内严重警告!"

血珠顺着侯亮平眉骨滑进嘴角。

“爸,你消消气!”钟小艾将钟正阳搀扶到椅子上,同时盯了侯亮平一眼,侯亮平心领神会,跪在了地上,眼角是隐藏不住的青黑以及怨毒。不过幸好父女二人此刻并没看侯亮平。“明天拿点好货,和我一起去齐文蔚家里,这是通知!”

第二天,齐文蔚的家中

"文蔚书记,给您添麻烦了。"钟正阳让钟小艾递上礼盒,钟正阳乍眼一看武夷山大红袍礼盒上,纪检委封条还没撕净,钟正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正阳书记,您还亲自来了,没事,小朋友之间要多交流。”齐文蔚将钟浩然的道歉信塞进碎纸机,齿轮咬合的声响惊飞窗外寒鸦。

碎纸机的嗡鸣在檀香中游走。齐文蔚用茶针轻轻拨动紫砂壶里的老枞水仙,铁锈色茶汤注入薄胎建盏,釉面泛起冷冽的蟾光。

"钟书记,这大红袍..."齐文蔚用茶夹拈起礼盒里烫金封条的一角,"倒像是从纪委证物室借来的。"青瓷茶宠在他掌心转动,貔貅的独眼正对着钟正阳抽搐的颧骨。

钟小艾的指甲掐进侯亮平的手中,侯亮平额头渗出细噸汗珠。她忽然起身斟茶,卡地亚钉子手镯撞得茶海叮当作响:"浩然那纯粹是孩子胡闹!"侯亮平站在一旁,额角的血痂像枚生锈的党徽。他盯着齐文蔚身后那幅《青松图》,遒劲的枝干在装裱玻璃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

"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齐文蔚忽然将滚茶泼向茶宠,蒸腾的水雾模糊了所有人的表情,"就像这武夷岩茶,总要经过炭焙火烤..."他翻开礼盒底层,五块金砖在纪检封条下泛著冷光,"但火候过了,就是死灰。"

“文蔚书记,抱歉了,我们走。”钟正阳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像卡著枚生锈的弹壳。钟正阳后头看了侯亮平与钟小艾一眼,和往日的和蔼可亲不同,此刻的眼神让两人内心感到后怕!

“钟书记,礼盒记得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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