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坦加的骑士是啥玩意儿啊,老爷子?”
少年劈头盖脸就是一个问题抛了过来。
霍格尔老头正抡著锤子呢,闻言不由得停下手,抬起头瞥了罗镇一眼。他把罗镇叫来铁匠铺,是为了确认一下这小子的体格和握剑的习惯,好为他量身打造兵器,虽然剑还没完工。
‘量尺寸都量完了,这小子还不赶紧滚蛋,留这儿瞎搭讪个啥。’
干活被打扰,霍格尔脸上自然是老大不乐意,不过,听到少年嘴里冒出那个颇有些年头没听过的名字,他还是暂时放下了锤子。
阿坦加的骑士。
嗯,关于那些高洁骑士的故事,确实值得他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霍格尔端起水杯润了润喉咙,这才开了腔。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岁数,知道的事儿自然不少,而且他也不是那种藏着掖着、不乐意跟人分享故事的吝啬鬼。
“阿坦加啊……真是个?人怀念的名字。”霍格尔咂摸了一下,“怎么,是伊万那小子跟你提起的?”
罗镇点了点头。
霍格尔心里暗暗咋舌。伊万那家伙,可是极少会主动提起‘阿坦加’这几个字的。
“所以,阿坦加到底是什么啊?很有名的家族名字吗?”
“阿坦加可不是什么家族名号,小鬼。”霍格尔老头嗤笑一声。
“大部分骑士都隶属于某个家族,介绍自己时也会报上家门……但阿坦加的人不一样。阿坦加,算是一个武装团体,更是一个骑士团。”他顿了顿,强调道,“阿坦加骑士团。”
“所谓骑士,乃守护荣誉与骄傲之人。无荣誉、无骄傲者,骑士既不能存在,亦不应存在。”霍格尔的声音带着一丝肃穆,“他们就是恪守着这条古老骑士戒律的人。”
“距离数?年前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骑士’这个词的含义也变了不少。只要有实力,哪怕毫无荣誉感、不懂得何为骄傲,照样能当上骑士。”
“骑士这名号,是越来越不值钱的时代了。”霍格尔老头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加重了语气,说道:
“而阿坦加骑士团,就是正面否定这种风气的一群人。他们坚称,不守护骄傲与荣誉者,不配称为骑士,他们将古老的戒律挂在嘴边,试图匡正骑士之定义。”
有人说阿坦加是群理想主义的傻子。也有人说,那里是只有骑士中的骑士,精英中的精英才能加入的地方。
“那帮家伙啊,死脑筋,一根筋,又臭又硬,有时候简直蠢得让人没眼看。”霍格尔摇摇头,“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讨厌不起来。”
“听您这口气,好像跟他们打过不少噷道似的。”
“是啊,打过不少噷道。毕竟,当年给他们锻造过的剑,没有一?也有八十了。”忆及往昔荣光,老铁匠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嘴角也挂上了一丝淡淡的怀念笑容。
“总之,阿坦加就是那么一群家伙,为荣誉和骄傲而生,为荣誉和骄傲而死。简直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跑出来的骑士一样。”
“那听起来还挺帅的。”
“别的时候不好说,但他们在谈论自己的荣誉和骄傲时,确实挺像那么回事儿。”霍格尔又小声补了一句,“虽然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更像个鼶槌。”说完,他重新抄起了刚才放下的锤子。
“你的剑,估计还得个三四天才能好。到时候再来取吧。要是这期间你需要把趁手的家伙……”
“啊,那个不用了。”罗镇打断了霍格尔的话。
罗镇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腰间。
“这段时间,用这个就行。”
他示意的地方,赫然挂著伊万的那把剑——正是十几年前霍格尔亲手锻造出的得意之作。看到本该挂在伊万腰间的剑出现在罗镇身上,霍格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伊万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宝贝自己的剑,从不轻易噷给别人。霍格尔又不瞎,哪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嘿……”
霍格尔乐了。
“看来伊万那小子是相中你了啊。”
“那必须的,谁让我这么优秀呢。”
“臭小子,德性!”
霍格尔笑骂了一句,看着罗镇丢下句玩笑话、转身离开铁匠铺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许久未有的、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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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最后怎么处理的?”
奥本的问题没头没尾,省略了主语。
正在保养剑的伊万,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他继续擦拭著剑身,开口说道。他当然知道奥本问的是什么。
“决定教教看。”
“稀奇事啊。怎么,你也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大概跟你看到的是一样的东西吧。”
伊万咧嘴一笑。看到他这笑容,奥本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耸了耸肩。但凡是走过剑道之路的人,就不可能看不出罗镇那小子身上的天赋。
‘那光芒,确实不该埋没在这座城市里。’
看来伊万也亲眼见识到了。
伊万脸上混合著苦涩、兴奋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继续说道:
“本来是想着干脆砍他一剑,让他肩膀上留个疤,暂时握不了剑算了。结果那小子居然爆出了剑气,硬是用剑气挡下了我的剑,甚至还把我给震退了。”
虽然最后罗镇的剑碎了,对峙也结束了。
但那一瞬间,伊万确实被罗镇的气势给压制住了。
“这疯小子,压根没人教过他,他居然自己就给整出来了。”
“十八岁就摸到了剑气的门槛……”
“这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记录了。要知道,即便是当年被称为不世之材的剑圣卡隆阁下,也是到了二十三岁才领悟剑气的。”
换句话说,这意味着……
“这事要是传到‘上头’去,怕不是要炸开锅了。”
“可不是嘛。这种地下都市里,按理说是绝对不该出现这种天才的。”
这也意味着,罗镇已经成了一个明确的“危险因素”。如果他出生在别的地方,或许会被誉为不世出的天才,得到各种资源倾斜。
但罗镇偏偏出生在这座地下都市。
而这座地下都市里出生的人,生来便背负著罪孽。
他们是胆敢觊觎禁忌之物的异端,与卡姆兰那些受诅咒的污秽之物无异。一旦让“上头”,特别是教团那帮人知道,这样一个异端竟然拥有如此璀璨的光芒,他们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罗镇彻底抹杀。
“所以啊。”
伊万说道。
“就得让他变得更有价值,价值大到他们想埋也埋不住,想盖也盖不了。”
区区一个剑术专家,上面若是铁了心要打压,轻易就能摁死,根本无力反抗。可如果罗镇能再进一步呢?
觅剑者。
介于剑术专家与剑术大师之间,立于凡人与超凡者门槛上的强者,是苦苦追寻超凡之路的剑道求索者。如果罗镇能达到那个境界——那是连剑术专家中也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触及的高度——那么……
即便是上面的人,也没法再悄无声息地除掉他了。
想要抹杀一个觅剑者级别的强者,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动用的力量是巨大的。一旦他们不惜代价动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总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想把事情压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要能到那一步。”
伊万一边保养著自己还是骑士时使用的佩剑,一边说道。
“就能跟‘上头’谈判了。到时候,他们也不得不听听我们这边的说法。”
而到了那个时候,伊万和奥本,就能以培养出罗镇的导师身份,坐上谈判桌。不再是跌落凡尘、犯下罪过的地下都市垃圾,而是以骑士和佣兵的身份。
“这事儿可不容易啊。”
“是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成功了就能重返上层,失败了就是死路一条。啧啧,这赌局够刺激的。”
“但值得赌一把,不是吗?”
伊万咧嘴一笑。
“一个什么都没教过,就能自己摸索出剑气的小鬼。这潜力,难道还不值得我们赌一把?”
这态度,跟昨晚在酒馆里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伊万这副模样,奥本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可真不像你啊。你不是最讨厌这种赌博的吗?”
“是啊,自从瞎了一只眼,被扔到这鬼地方之后,就再也没赌过了。”
但是,伊万话锋一转。
“可谁让我看见了呢。”
少年身上那光芒。在这座地下都市里腐烂实在太过可惜的美丽光芒。那光芒足以唤醒伊万早已放弃的梦想。
“看到那种东西,哪个练剑的心里能没点波澜?妈的,这狂妄的小鬼!”
伊万也曾是梦想登临顶峰的剑士,是憧憬星辰的骑士。而罗镇向他展现的光芒,就如同他被流放到地下都市后早已遗忘的星光。
回想起那道光芒,伊万笑了。
此刻挂在他嘴角的,不再是那个称霸地下都市的支配者浑浊的笑容,而是曾经追逐星辰的骑士澄澈的笑意。
“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啊。”
看着这样的伊万,奥本苦笑着摇了摇头。
‘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啊。’
当初第一次看到罗镇身上那光芒的时候。
奥本其实挺同情罗镇的命运的。觉得这小子天赋异禀,却注定要在这座城市里烂一辈子,实在可惜。所以才会在酒桌上对伊万说出那番话,提议不如在罗镇身上赌一把。
那不过是没有任何计划、一时兴起说出的话,是出于对那个倒霉小鬼的一点同情心而产生的提议。
结果伊万居然真的接受了,不仅接受了,还开始添砖加瓦,制定起了计划。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当年那个还是骑士的伊万。真是既陌生又?人怀念的景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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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奥本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次呼出的气息,不再是往常那般带着浓重的酒气。酒意尽去的奥本,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那是他当佣兵时,挥舞过无数次的爱剑。
“接下来要忙起来了。”
“是啊。还得想想该怎么教那小子。”
“嗯,教导是一方面,不过……”
奥本拔出剑,剑尖微微一挑。
“在那之前,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眼前这几个吧。”
奥本剑尖所指的方向,正是通往霍尔塞地盘的入口。并非霍格尔老头铁匠铺那边的正门,而是通过坑道进入的后门。
理所当然的,后门也有守卫把守着。
伊万收敛了骑士的笑容,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地扫过下方。确认了守卫们的步伐和装备状况后,伊万的手也搭上了剑柄。
“杂兵四个,干部级的有一个。”
“那家伙厉害吗?没交过手。”
“一般般。会点魔力,但到不了专家的级别。应该是他的第四条腿什么的吧,大概。
“有陷阱吗?”
“目前没看到。”
“那行了。”
奥本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把边三个归我。”
“那干部级的交给我。”
对话到此为止。
原本站在山坡上俯瞰坑道入口的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蹬地而出。然而,寂静的夜色中,却没有响起任何脚步声。
奥本是经历过无数次委托的老练佣兵。
伊万是参与过无数次作战的前骑士。
虽然比不上那些专精于潜行、渗透和暗杀的游侠,但他们对于潜入和刺杀要员这种事,也早就干得腻了。他们可不是光靠对着墙壁挥剑就练到剑术专家境界的。实战经验,他们多得是。
嗒。
当轻微的脚步声终于响起时,伊万和奥本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守卫们的面前。就在守卫们惊恐地瞪大眼睛,正要张口呼喊的瞬间,奥本的剑光一闪而过,精准地切开了其中一人的喉咙。
鲜血喷溅而出。奥本的剑锋穿透飞溅的血雾,如同毒蛇出洞般再次刺出。
“呃……”
另一名守卫的脖颈被瞬间贯穿。
奥本拔出刺穿敌人喉咙的剑,任由那被鲜血呛住的守卫倒下,随即大步向前。一名守卫迟钝地察觉到动静,急忙转身,奥本的手已经闪电般伸出。
咔。
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另一只手利落地划过其颈部。
三名守卫,连一声惨?都没能发出,便已毙命。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三人后,奥本呼出一口气,回头看去。
“嗬……嗬呃……”
只见那个干部模样的家伙正捂著自己的脖子,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爬行。但这挣扎也没能持续多久。伊万上前一步,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后心。
一阵短暂的抽搐。
那名干部彻底不动了。
先割喉使其无法发声,再彻底解决。伊万从尸体上拔出剑,朝坑道深处示意了一下。该进去了。
嗒。
两人迈开脚步,走进了被黑暗吞噬的坑道。
————————
傍晚时分,罗镇正在街上巡逻。
知道伊万暂时离开的人只有极少数,而且老大也就离开几天而已,按理说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但是……
‘凡事就怕个万一嘛。’
最近这地下都市的气氛可不太平。谁知道霍尔塞那边还没揪出来的奸细会不会趁机搞事。所以罗镇还是出来转转,不过一路看下来,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巡逻到了广场附近。罗镇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守卫在广场中央的那些士兵。说起来,是不是今天午夜一过,那把王者之剑就要消失了?
星之试炼只会进行十三天。
而今天,正好就是第十三天。
过去这十三天里,罗镇没少在广场附近晃悠,就希望能再看一眼那把剑,结果除了第一天惊鸿一瞥,之后别说剑了,连剑发出的光都没再见过。
‘倒是把守卫士兵的盔甲看了个够。’
罗镇苦笑了一下。
不过也好,以后总算不用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广场瞎转悠了。明天圣剑一消失,这几天老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应该也会跟着消失吧。
——拔出剑吧。你一定能拔出来。
心里默默念叨著这句几乎快要听出感情来的话,罗镇迈开有些沉重的脚步,准备离开广场。就在这时——
“罗镇!”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罗镇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组织成员正朝他跑来。是少数几个知道伊万暂时离开的人之一。
收账人杰克。
在伊万的组织里,除了奥本和罗镇,就数这家伙地位最高了。
“什么事,杰克?”
“呼哧,呼哧……那个,我说……”
“喘口气再说,到底怎么了?”
杰克跑得太急,上气不接下气。他用力喘了几口,才说道:
“现在,黛西酒馆门口,有个地蛛组织的家伙正在闹事!指名道姓要伊万老大过去,说有重要的话要跟老大说!”
“……你说什么?”
罗镇眨了眨眼。
“那家伙疯了吧?跑别人地盘上撒野?干嘛不先把他捆起来,等伊万老大回来再说……”
“捆不住!”
杰克打断了罗镇的话。
“现在十几个人扑上去按着他呢,但撑不了多久!那家伙是个干部!还是他们的头号人物,第一条腿阿诺德!我看这事儿,还得你亲自去一趟才行!”
地蛛的第一条腿,阿诺德。
八条腿中最强的一个,按照伊万的说法,是接近剑术专家级别的强者。听到杰克的话,罗镇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先过去看看。我先走一步,你跟上。”
“好!我缓口气就来!”
罗镇立刻朝着据说正在闹事的酒馆方向跑去。虽然人已经动身,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始终萦绕在罗镇心头,挥之不去。
‘这到底是为什么?’
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第一条腿阿诺德,可以说是地蛛霍尔塞组织的二把手。这种级别的人物,为什么会跑到伊万的地盘上来闹事?
‘难道是发现伊万要先下手为强了?’
不对,就算发现了,也说不通。
如果他知道了伊万的计划,那更应该留在自己的地盘保护霍尔塞才对。更不可能跑到这里来,指名道姓要见伊万,还说什么有话要对伊万讲,搞出这么大动静。
处处都透著古怪。
而且最重要的是……
“……”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罗镇用手背蹭了蹭鼻子,皱起了眉头。这股恶臭……他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
“……把伊万?出来!”
这时,前方传来了咆哮声。
不知不觉,他已经赶到了酒馆门口。只见一个男人正奋力挣脱著扑上来的组织成员,声嘶力竭地大喊著,正是那个第一条腿阿诺德。
“让伊万出来!我必须告诉他!”
他狂乱地吼?著。
“霍尔塞也好,我也好,我们都被利用了!”
阿诺德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红得吓人,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
嗑了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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