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离开地下都市阿特曼的最后一道关卡。
望着那守在通往瀑布的矿道入口处的伊万，罗镇狠狠咬紧了牙关。这正是他一直拚命想要回避的现实。
……他不是不知道伊万在追自己。
毕竟奥本师父提醒过他。但与此同时，罗镇心底也偷偷藏着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伊万是想放他一马呢？万一他只是装装样子，故意没追上呢？这既是罗镇的期待，也是他的奢望。
他实在不想和伊万在这里碰面。
他不想对伊万拔剑相向。
他更不想和伊万，抱着杀死对方的觉悟去战斗。
“来了啊。”
然而，现实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少年的脸上。
它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想要离开这座城市？那就先跨过眼前这堵名为伊万的巨墙吧。只有打败这个一直以来给你划定界限、束缚着你的男人，你才能真正走向外面的世界。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罗镇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拔剑吧。”
伊万抽出了他的剑。
他没有行那套骑士礼节，仅仅是将冰冷的剑尖指向了罗镇。那双眸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森寒，声音也压得极低。
如山般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
能清晰感受到的，是那粘稠得几乎化不开的杀意。
罗镇心里清楚，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尽管不想打，尽管心怀恐惧，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他深吸一口气，也拔出了自己的剑。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粗糙的剑刃出鞘，遥遥指向伊万。
然后，轰！
伊万猛地蹬地，整个人如炮弹般冲了过来。
和以往的“对练”完全不同，这一次，伊万根本没给罗镇先手或者反应的时间。深蓝色的剑气如同狂暴的潮水般涌动，伊万裹挟著这股力量，朝着罗镇悍然挥剑！
伊万此举，无疑是在逼迫罗镇。
拿出你拚命的觉悟来！
否则，我只能斩了你。
______
阿坦加的骑士，伊万。
此人在三十一岁时便已踏入剑术专家之境，并作为阿坦加的骑士活跃了整整八年。即便后来声名扫地，跌落至这暗无天日的地下都市，他过去十年也从未懈怠过修炼。
踏入剑术专家之境已达十八年之久。
他曾一度被誉为阿坦加骑士团的希望之星。若非际遇弄人，倘若能得到正规的资源和教导，他或许早已成为一名觅剑者。就是这样的人物，在一个境界上，足足打磨了十八年的时光。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伊万，在剑术专家之中也属于顶尖的那一批。这意味着面对绝大多数同阶对手，他都有把握取胜；更意味着他的剑术与战斗技艺，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已近乎炉火纯青。
换句话说……
“……呃！”
对于刚刚摸到剑术专家门槛的罗镇而言，伊万这个对手，实在太过强大！仅仅是格挡住伊万挥出的第一剑，罗镇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
不一样！剑上附带的重量完全不同！
不一样！剑气的密度也天差地别！
明明也运转了剑气，却还是被轻易震飞。罗镇狼狈地在地上翻滚卸力，迅速爬起。然而，他根本没有喘息之机。伊万的追击瞬息而至，又一剑狠狠斩下，轰！的一声，刚才罗镇所站立的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
地面龟裂，尘土飞扬。
就在视线被扬起的尘土遮蔽的瞬间，伊万的剑锋撕裂尘幕，再次袭来！锵！罗镇勉强横剑格挡，却再次被巨大的力道震退，握剑的虎口一阵发麻。
罗镇这才切身体会到，过去的那些所谓‘对练’，伊万究竟放了多少水，对他留了多少手。
仅仅是两三次剑刃交击，他的手指就开始微微颤抖，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罗镇咬紧牙关，强行调整呼吸，双目圆睁，死死追踪著伊万的一举一动。
快！重！连绵不绝！
伊万的动作看似时有停顿，实则一气呵成，形成一股无形的洪流。而罗镇，正被这股洪流无情地卷入其中。
“咳！”
格挡了剑击，膝盖却结结实实地撞了上来。
试图卸力，招式却被瞬间看破，剑柄末端狠狠砸中太阳穴。视线模糊的刹那，伊万穿着胫甲的脚已经踹中了他的腹部。
呼吸一乱，架势随之崩溃。
就在这破绽出现的瞬间，伊万的刺击已然递出。罗镇险之又险地扭身避开，剑尖依旧划破了他的皮肉，带起一抹血花。飞溅的血珠中，罗镇低声痛哼，他知道，绝不能再这样被动地被卷入对方的节奏里了。
‘必须反击！’
可怎么反击？
战斗技巧、阴招、虚晃、诱敌……罗镇过去赖以生存的一切手段，在伊万面前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因为这一切，几乎都是伊万教给他的！
这些都是伊万传授给罗镇的东西，理所当然地，伊万在这些方面都远胜于他。无论是剑气的凝练程度、招式的精妙、剑上传来的力道、身法架势，还是那些阴损的小技巧……伊万在所有领域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不要在敌人的战场上战斗。」
「总不能每次都和比你弱的家伙打吧？那么，该如何与强者交手？」
罗镇的脑海中，回响起伊万曾经的话语。
「把他拖进你的领域。」
「找到你优于对手的地方。」
自己能够胜过伊万的地方……
‘……虽然他总是告诫我，不要过分依赖天赋……’
但眼下，罗镇唯一能赌一把的，似乎也只有这个了。他唯一有可能超越伊万的东西，正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的特长。罗镇猛地睁大了眼睛。
布满血丝的双眼急速转动。
即使是在之前跟不上伊万速度的时候，即使是在现在被全面压制的情况下，罗镇的双眼，也始终精准地捕捉著伊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此刻，罗镇将更多的注意力灌注到了自己的双眼之中。
当他将目力催动到极致时，他看到了！
看到了伊万动作与动作之间的缝隙！看到了招式衔接时那微乎其微的时间差！虽然罗镇还没有掌握能够精准刺穿这道缝隙的技巧，因为伊万从未教过他这个。
‘可是……’
没学过，就只能挨打吗？他罗镇什么时候是完全依赖‘学到’的东西活下来的？学来的招式只是增加了选择，真正让他一次次化险为夷的，永远是敏锐的判断和那股子悍不畏死的果决！
罗镇猛地蹬地，不退反进，迎著伊万冲了上去！
锵！嗤嗤嗤！
剑刃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就在伊万准备像往常一样，轻易破解罗镇卸力招式的瞬间，罗镇竟是冒险欺身而入！他身体猛地一扭，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用剑柄末端狠狠砸向伊万的肩膀！
咔嚓！
那是罗镇用双眼捕捉到的破绽——连接伊万前后两个姿势的“节点”！伊万一直以来行云流水般的攻势第一次被打断了！罗镇没有放过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脚下再次发力！
他迅速绕到伊万身侧，手中长剑横扫而出！铛的一声，伊万第一次被逼退了！全神贯注于进攻的罗镇并没有看到，就在那一刹那，伊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隐晦的微笑。
‘这小子……居然用出了我没教过的招式……’
伊万迅速敛去笑意，沉稳应对。
‘还真就自己琢磨出来了。’
不可否认，罗镇依然处处透著稚嫩。
他对剑这种武器的理解依旧浅薄，技巧也不够成熟。但是，他正凭借著自己那超乎常人的感知和敏锐的观察力，一点点弥补著这些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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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能用出没教过的招式，甚至在战斗中即兴创造、运用招式，罗镇的这份表现让伊万都暗自咋舌。但是，他依旧认为——
还不够。
给了这么多‘提示’，这小子怎么还没明白过来？伊万一边想着，一边猛地发力，将再次贴近的罗镇狠狠震开，拉开了距离。
“……”
被震退的罗镇隐隐感觉到一丝违和。
不知为何，伊万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气时隐时现，极不稳定。给人的感觉，像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又像是在……教导自己？
这两种感觉，竟然没有一种是假的。
伊万是真真切切地想要杀了罗镇，?时，也是真心实意地在教导罗镇。人心本就复杂难明。罗镇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
“呼……”
伊万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他再次重复了那个在战斗中已经做过好几次的、看似毫无意义的动作——缓缓举起剑，调整著呼吸。
嗡！
伊万剑上的剑气陡然变得更加凝练纯粹。
原本有些散乱的剑气变得井然有序，那即将熄灭的蓝色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这已经是伊万第几次重复这个动作了？罗镇沉默地、仔细地观察著。
伊万再度欺身而上，挥剑斩来。罗镇则用自己的方式，接下了伊万的攻击。
格挡、被斩中、被踹飞。
反击、抓住破绽、再次后退。
激烈的战斗持续著，罗镇终于意识到，其他的方面或许还能靠临场反应弥补，但有一个根本性的要素，是他无论如何都逊色于伊万的——那就是伊万附着在剑上的剑气。
伊万的剑气，澄澈而精纯。
罗镇的剑气，模糊而粗糙。
一个是收放自如的完美剑气，另一个，只能算是剑气的雏形。这，就是横亘在伊万和他之间的巨大鸿沟。要如何才能弥补这道鸿沟？罗镇苦苦思索著答案，而就在此时，伊万又一次摆出了那个姿势。
那个他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姿势。
罗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等你回来，我就教你驾驭剑气的方法。」
「赌上我，阿坦加的骑士，伊万的自豪。」
……难道说？
罗镇死死盯着伊万的动作。
从刚才开始，伊万就一直在重复著这个看似多余的动作，简直就像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一样！想到这里，罗镇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苦笑。他终于明白了。
答案，就在那里。
‘……这家伙，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伊万摆出的那个姿势，他体内气息运转的流向，以及那股气息缠绕剑身的轨迹……罗镇已经在近距离观察了无数遍。因为亲眼见证了无数次，所以他领悟了。
罗镇猛地向后跃出，拉开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伊万并没有追击。
仿佛在说：“来，试试看。”
“呼……”
罗镇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调整著呼吸，摆出了自己最熟悉、最顺手的起手式——剑身斜指向后下方，身体重心压低，这是一个为了爆发冲刺而准备的姿势。摆好架势后，罗镇将意识沉入体内，专注于那流淌的‘气’。
他不再任由那股气自由流淌，而是试图去捕捉它、掌控它，引导它沿着自己期望的方向、期望的路径运行。
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绝不是看了几遍就能轻易模仿的简单过程。通常来说，掌握这种技?需要修习者盘膝而坐，通过长时间的冥想来感悟。
伊万是这样过来的，伊万的师父也是如此，阿坦加骑士团的大部分骑士都是通过这种方式领悟的。但是，伊万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和那些仅仅‘有天赋’的人，截然不同。
罗镇的‘眼睛’很好。
伊万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对他来说，说一百遍不如亲身演示一遍，让他自己去体会、去领悟，才是最适合他的教导方式。看着罗镇的尝试，伊万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对。”
伊万终于开口了。
“就是那样用的。”
罗镇那斜指向下的剑刃上。
原本缠绕在剑刃上的，是纯粹的白色剑气。但此刻，点点金色的粒子从剑身上浮现，它们填补了白色未能完全覆蓋的区域，并与白色渐渐融合。
白色的剑气之中，混入了金色的粒子。
深邃的白色背景下，点点金芒闪烁不定。
由此诞生的，是白金色的剑气！在这不见星光的地下都市，一直憧憬著星空的少年，他的剑，最终染上的是白金之色——那是与星光最为肖似的色彩！
当看到那抹独特的白金色剑气彻底浸染少年剑刃的瞬间，伊万的瞳孔骤然放大，随即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大笑。白金色的剑气！据伊万所知，从未有人拥有过这种颜色的剑气！那如同星光般的剑气，本该是亚瑟王独有的象征才对！
一个拔出了亚瑟王遗留之剑、又拥有着与亚瑟王相似剑气的少年，就站在他的面前。
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色彩。
不再是残缺的碎片，而是完整地包裹了剑身，凝练而纯粹的剑气。
这，便是少年真正踏入剑术专家境界的铁证！伊万重新握紧了剑，朝着罗镇猛冲过去。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气撕咬在一起！
白金色的光芒与深蓝色的焰流轰然对撞！
每一次剑刃噷击，都会迸发出深蓝色的火花与白金色的星屑。数次激烈的碰撞之后，伊万和罗镇?时向后退开。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追上自己的少年，伊万心想：“足够了。”
“罗镇。”
作为师父的职责，已经尽到了。
“拿出你杀死我的觉悟来吧！”
伊万缓缓垂下了剑。
那是罗镇从未见过的架势，也是伊万压箱底的、引以为傲的绝技起手式——那是他身为阿坦加的骑士时，用以处决那些失去荣誉与自豪的恶徒的剑术。
在施展这套剑术之前，伊万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我会拿出我的一切来杀你，所以，你也必须如此。用你所拥有的、最璀璨耀眼的东西，指向我！
他眼神中的动摇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
罗镇默默地垂下了手中的凡铁长剑。
但这并非认输，恰恰相反。他将剑归入腰间剑鞘，然后，朝着空无一物的身前伸出了手。
握紧！
他仿佛握住了虚空。为了展现出自己那最耀眼的光芒。空气泛起涟漪，点点星光汇聚而来，最终在他的手中凝聚成形——那正是星之剑，王者之剑！
璀璨的星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地下都市。
仅仅是召唤这柄剑，就消耗了他巨量的体力与精神，让罗镇的身形一阵摇晃。
但罗镇很快稳住了身形。
为了击碎眼前这堵名为伊万的高墙，为了冲向他所向往的‘外面’。
手握星辰的少年，与曾经追逐星辰的骑士，于此地，遥遥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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