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镇唤出王者之剑的那一刹那。

地下都市之中，仿佛有星辰再度冉冉升起。

虽不及拔剑出石那时的惊天动地，但这王者之剑绽放的光芒，又岂是这地下都市弥漫的区区雾气与黑暗所能遮掩的？

璀璨的星光，冲天而起！

一时间，地下都市的居民们抬起了头；

那些正追杀着少年的教团暗部停下了脚步；

坚信自身正义的教团骑士感到了震撼；

就连那位舍弃金钱权势、选择了情义的佣兵，也为之侧目。

而那位曾经追逐星辰的骑士——伊万，自然也看到了少年手中紧握的那一抹星光。

“呵……”

伊万长长地、带着一丝惊叹地呼出了一口气，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能有机会与传说中的圣剑交锋，这简直是……无上的荣耀！他甚至为此感到了一丝庆幸与感激。

伊万身上的剑气骤然爆发，如同深青色的火焰般熊熊燃烧！仿佛是在回应他一般，少年手中的王者之剑亦被一层铂金色的剑气所缠绕。

星辰之剑，缠绕着星光般的剑气……这光芒，正是伊万坠入这地下都市后，从未有哪一天真正忘却过的星光啊！看着那光芒，伊万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复杂的微笑——自己早已放下的梦想，似乎就在那儿，触手可及。

“来吧。”伊万低沉地开口。

话音未落，少年动了！

下一刻，手握星辰的少年与曾经追逐星辰的骑士，轰然对撞！

罗镇没有任何保留，一出手便是自己的最强一击。

他猛地压低身形，双脚蹬地，疾冲而出！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极致时，便将全身的力量与速度尽数灌注于剑上，朝着对手悍然挥出！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精妙的招式，甚至都谈不上是‘技术’，更像是某种……孤注一掷的本能。没人教过他，全凭他自己摸索。

但这，确确实实是此刻罗镇所能斩出的，最强的一剑！

嘭！罗镇脚下的地面猛然炸开！

一步，两步……每踏出一步，罗镇的身影便加速一分！

当他踏出第三步时，伊万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跟丢了他的身影；而当第六步落下之时，罗镇的速度，已然超越了伊万的动态视觉极限！

此刻，在伊万眼中，罗镇的身形已经快到模糊，唯有那柄王者之剑划破黑暗、拖曳出的璀璨轨迹，清晰地映入他的瞳孔。

但这，就足够了！

‘放马过来！’伊万心中战意升腾。

他没有后退半步！

‘就让我从正面，接下你这一剑！’

星辰之剑，来了！

那耀眼的星光，来了！

轰——！

罗镇踏出了最后一步，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撞向伊万！这是他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王者之剑承载着这股抵达巅峰的速度与力量，骤然加速，剑锋所指，星光四溢，仿佛要撕裂一切！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剑，伊万，动了！

阿坦加的骑士，伊万！

他此刻所展现的，正是其一生磨砺的剑技精髓！

这，亦是阿坦加骑士团象征性的剑术风格！

从正面硬撼对手的攻击，从正面将对手彻底击溃——这，就是阿坦加的方式！

绝不后退！伊万以决然之姿，迎上了罗镇的剑！

锵——！！！

剑与剑，剑气与剑气，在这一刻激烈碰撞！

剑锋相交的瞬间，伊万心头一凛：好纯粹、好直接的一剑！正因其纯粹直接，所以……沉重得可怕！罗镇这一剑中蕴含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稳稳踏在地上的双脚，竟微微晃动起来。

膝盖，甚至不受控制地想要弯曲！

但是！阿坦加的骑士，宁可粉身碎骨，也绝不弯腰，更不会在气势上被压倒而后退！

伊万猛地稳住膝盖，原本将要后退的脚反而更加用力地向前一踏，口中爆发出一声低喝！

咔—嘎嘎嘎！

虽然缓慢，但伊万的剑，确实地开始向前推进！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啊……罗镇对于‘剑’这种武器的理解尚浅，更未曾系统学过剑术。而伊万浸淫剑道多年，身经?战，他的剑，精准地抓住了罗镇的破绽！

原本看似只是勉力格挡的姿态，不知不觉间，已然转变成了向下压制罗镇剑锋的强势姿态！

先前险些弯曲的膝盖重新挺直，本欲后退的脚步，反而向前踏出了一步！

伊万前进一步，罗镇便被迫后退一步！

“……呃！”罗镇发出一声闷哼。

局势，瞬间逆转！

眼看着自己逐渐被压制，剑势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罗镇猛地瞪大了双眼！他不再顾忌其他，将体内奔流的力量，不管不顾、近乎野蛮地狠狠灌入了王者之剑！

他很清楚，在技?上，自己输了！

既然如此……那就用‘量’来决胜负！用绝对的力量碾压过去！

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获胜’的决绝意志，王者之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疯狂闪烁！

刹那间，噸度急剧提升的铂金色剑气，如同一道洪流，从正面硬生生冲垮了伊万精妙的剑技！

“……！”伊万瞳孔骤然收缩！

罗镇的剑，竟然将他的剑完全荡开了！

巨大的力量甚至让他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扬过头顶，胸前瞬间空门大开！这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面对接下来罗镇可能的第二击，伊万已经来不及防御！

他下意识地想要收回剑，但深知已经太迟，致命伤恐怕难以避免……就在伊万几乎已经预感到自己败亡的这一瞬间——

唰啦。

那柄本应斩向伊万的王者之剑，突然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了。

失去了目标的剑气余波擦著伊万的身体掠过，留下几道浅浅的伤痕，但预想中的致命一击，并未到来。

“咳噗！”

反倒是罗镇，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反噬，猛地喷出一口血！

他维持着挥剑的姿势，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在地。

原因无他，只因他强行使用了自己目前还无法完全驾驭的力量。

少年虽然成功拔出了王者之剑，但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灵魂，都尚未成熟到足以完全掌控这柄传奇圣剑的地步。

正是因为维持王者之剑的力量已经耗尽，他才没能挥出那决定胜负的第二击，力竭倒下。

“……”伊万沉默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啪嗒，啪嗒。被剑气擦伤的伤口处，几滴鲜血滴落在地。而在血滴之间，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轻轻掉落。

那是……一直遮挡着伊万把眼的黑色眼罩。

掉落的眼罩，滴落的鲜血，以及……倒在自己面前、不省人事的少年。

伊万用仅剩的左眼静静地注视著这一切，心中忽然明悟了什么。

自己，既是胜了，也是败了。

作为地下都市的统治者，“独眼”伊万，他胜了。因为最后站着的是他，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挥剑取走少年的性命。

但作为阿坦加的骑士，伊万，他败了。阿坦加的信条是从正面将敌人击溃，绝不退缩，绝不屈服。可就在刚才，面对少年那石破天惊的气势，他最后关头……终究是退了，也屈服了。

独眼统治者的胜利。

阿坦加骑士的败北。

这两者，他该接受哪一个？

面对这个残酷的选择，伊万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仿佛冥冥之中，命运又一次将这个问题抛到了他的面前，就在这最后的最后——

你，要选择什么？

你，要成为什么？

人，终究是惜命的。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死亡，总是令人恐惧的。这是铭刻在所有生灵骨子里的本能恐惧。

正因为如此。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人可以变得无比卑劣，无比残酷，无比矛盾。为了活下去，可以抛弃一切。但谁又能真正去嘲笑这种求生的欲望呢？因为那是每个人都可能拥有的阴暗面。

伊万，也不例外。

他想活下去。

他不想死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还想……再一次看到真正的星空，再一次沐浴真实的阳光，再一次……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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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知道，这些愿望实现的概率，渺茫得近乎于无……

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哪怕只是‘万一’。

可若是死了，那就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伊万咬紧了牙关。理智告诉他，杀了眼前这个少年，自己才能活下去。所以，挥剑，了结他，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这个道理，他的大脑无比清晰地理解著。

理解归理解……

可他的剑，却纹丝不动。那抬起的剑，仿佛有千钧之重，迟迟无法落下。

就在这时，倒在地上的罗镇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了他。四目相对的刹那，伊万的表情瞬间扭曲了。

这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少年。

这个紧握著星辰，本身就散发著光芒的少年。

凝视著这道自己绝不应该去践踏的光芒，伊万再次痛苦地低吟起来。要成为什么？要留下什么？那个一直被他刻意回避的问题，如今，必须做出回答了！

要是……要是刚才罗镇那一剑直接把自己劈了，该有多好？要是能那样干脆利落地迎来死亡，又该有多好？伊万痛苦地想着。

「我以阿坦加骑士，伊万的自豪起誓……」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自己曾以‘自豪’立下的誓言。他清楚，这一剑若是落下，自己便会彻底失去那份‘自豪’。

一个失去了荣耀与自豪的人……

那样的人，还能被称之为‘骑士’吗？

诚然，这世上不懂何为荣耀、何为自豪的所谓‘骑士’多如牛毛。但至少，在伊万心中，那些家伙根本不配称为骑士！而一旦在此刻舍弃了最后的自豪，自己，也将不再是骑士！

这一点，伊万心知肚明。

就算……就算今天能活下来……

一个舍弃了自豪、背负著虚假荣耀的自己，还有资格去追逐那遥不可及的星辰吗？还能挺起胸膛，宣称自己是‘阿坦加的骑士’吗？

‘不。’

不，绝不可以。

他所渴望的，是作为一名真正的‘骑士’去触碰星辰！

而不是作为一个玷污了荣耀、丢失了自豪的……渣滓！

‘要作为一名怀揣著自豪与荣耀的骑士！’

以那样的姿态去拥抱星辰，才是他真正的梦想！

“……”伊万仍在犹豫。

他在苦恼。

他在挣扎。

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在天人噷战。

……是啊，谁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但是，骑士……’

自己所憧憬的，想要成为的那种骑士……

‘是为了荣耀与自豪，可以随时抛弃自己性命的……一群无可救药的傻瓜啊！’

虽然愚蠢，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活得比谁都耀眼！

回想起儿时对骑士的憧憬、以及那时埋下的梦想种子，伊万，终于做出了选择。

“妈的……”伊万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真他娘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随手将剑收回了鞘中。

佩好剑，伊万朝着倒地的罗镇伸出了手。

罗镇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握住了伊万伸来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还能动吗？”伊万的声音里，杀气已经荡然无存。

罗镇慢慢点了点头。

伊万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觉得难以启齿，显得有些笨拙。

“那个……罗镇。”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你等下顺着瀑布下去的时候，小心水汽，脚下会很滑，千万注意，一不留神可能就掉下去了。还有……”伊万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不是说这个。”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罗镇。”

“……我在听。”

“还记得我以前经常跟你说的话吗？”

“是‘不要越线’那句吗？”

“对，就是那句。”

不要越线。要认清自己的本分。

不要去奢求够不到的东西。

“就是这些话。”伊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右眼眼眶。

坠入这座地下都市，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这些年来，伊万早已抛弃了梦想，一点点磨去了作为骑士的棱角。‘不要越线，安分守己地活着’，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但这又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呢？

是说给那个再也无法向上攀登的自己听的。

“现在，我收回。”伊万沉声道。

这句话，伊万决定，就在今天，彻底修正。

“你给我听好了，我这人，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伊万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释然。

“去越线吧，罗镇！”他笑着说道。

“向著那些你够不到的地方伸出手去！如果有人在你耳边嘀咕什么‘认清本分’，就用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你能走到哪里，能抵达什么样的高度，只有你自己说了算！”

伊万亲口否定了自己过去常说的一切。

“仰望高处，然后奔跑吧！去攀登那最高的地方，比任何人都高！因为你……拥有那样的才能！相信你自己的天赋！”

虽然只剩下一只眼睛。

他既没有能预见未来的慧眼，也没有能洞悉天机的敏锐直觉，什么都没有……

但是——

伊万无比确信。

眼前的这个少年，必将抵达那至高之处！必会将属于他自己的那颗星辰，悬挂于夜空的最顶端！对于这个未来，伊万坚信不疑！

正因为确信，所以伊万才开口说道：

“到那时，当你站在最高处的时候……”

“请在那里，高喊一声——”

喊什么？

“——喊出我的名字！”

“告诉所有人，在你故事的开端，有我伊万的存在！”

“告诉所有人，曾有一位阿坦加的骑士，名为伊万！”

能够为英雄史诗的序章添上一笔，对于一个追逐星辰的骑士而言，这难道不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吗？

怀揣著自豪，去追寻这份荣耀……作为骑士，还有比这更帅气的结局吗？

“快走吧。”伊万伸手，在罗镇背后轻轻一推，将他推向矿道深处。

少年那依然带着犹豫和不舍、微微颤抖的眼神，伊万没有再看。他转过身，背对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如同一座山岳般，挡在了矿道的入口处。

只为了……替少年争取到哪怕多一点点的时间。

“……谢谢你，伊万。”

这是伊万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少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而那声音尚未完全消失，前方，新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清晰地传来。

来了！追兵来了！

那些被星光吸引而来，又企图将星光彻底掩埋的追兵，来了！他们是教团的暗部，是教团的骑士，其中甚至……还有他过去的同僚。

伊万静静地听着身后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同时，也听着身前那不断迫近的脚步声。

他缓缓拔出了剑。这一次，剑锋所指，不再是那个离去的少年，而是那些追杀少年而来的敌人！

‘不再是独眼伊万……’

伊万抬脚，将地上那只碍眼的黑色眼罩，狠狠踩碎！

‘而是作为，阿坦加的骑士，伊万！’

这位曾经追逐星辰的骑士，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笑容，前所未有的轻松，前所未有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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