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不知道他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人想着给他养老送终了。
刚得了个孩子,正觉得新奇,一门心思的逗弄怀里的孩子玩儿。
一个不注意,就撞人怀里了。
陈皮被一双大手扶起,他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纤细的腰身还有那一身黑色的棉布制成的长衫。
棉布,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穿的。
像他,现在穿的还是他阿婆前年做的马褂,单薄得紧。
棉布虽不是难得的料子,但这在如今路有冻死骨的长沙城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对不住,对不住。”
避免冲撞到贵人,陈皮忙躬身冲人赔不是。
好在,这次是个难得的斯文人。
“这位小友,走路可不能卖眼睛。”
“若是你碰到的是那巡捕房的狗腿子,少不得一顿毒打。”
这年头的巡捕房,都是见风使舵的主,谁有钱便听谁的,像陈皮这种路边的穷孩子,一贯都是出气筒。
“多谢先生提醒。”
清?府割地赔款,民国初立,东方多了许多西洋文化。
这“先生”也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
陈皮懂得不多,可礼貌的称上一句先生,满足了人的虚荣心,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小友姓陈?”
陈皮往后退了一两步,这才抬起头来看清那人的眉眼。
一身黑色长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著一个铁口神算的招牌,眉眼看起来倒是十分清秀。
“先生怎么知道?”陈皮看着他,好奇打量,“你是算命的?”
那人笑眯眯的看着陈皮,“不错,免贵姓齐。”
“都是跟着祖上学的本事,倒是算不上命。”
“不过小友倒是和你怀中的孩子有缘。”
陈皮有些郁闷,他抖抖怀里睁着眼睛看他的黎簇,“你瞧,都被我抱在怀中,当然?我有缘。”
抖来抖去不舒服,黎簇气鼓鼓的一爪子拍到陈皮脸上。
陈皮倒是不痛,只是看着小家伙瞪大的眼睛,还是自觉的换了个姿势,将小家伙稳稳的抱在怀里。
齐淮生看着陈皮的动作,忍不住笑了笑。
他随后又问,“小友可想好这孩子的名字?”
陈皮没念过书。
陈阿婆平日里靠着卖手帕维持生计,日子扛不住了,就接一些绣活,好不容易才把陈皮拉扯大,哪里还有闲钱送他去学堂?
“我?陈皮,这孩子是我捡来的,那自然是跟我姓。”
“?陈皮子好了。”
此言一出,齐淮生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瞬。
更别说是黎簇本人了。
陈皮子?
怎么听都不像是个人名,倒像是深山老林里来的妖精。
还不如?他黄皮子呢,好歹还是个大仙。
黎簇在陈皮怀里?唤的厉害。
陈皮年纪也不大,险些没抱住。
还是齐淮生帮着托了一把。
“看来这孩子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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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皮不乐意了,“不喜欢?他小小一个话都不会说,他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再说了,如今这年月,有个名儿就不错了。”
“总比狗蛋强不是?”
人命比草贱的年代,大人给人起贱名,为的是好养活。
陈皮人小,却是话糙理不糙。
齐淮生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话虽不错,可小友怀中这孩子,注定一生曲折,诸事不顺,若是一直同小友待着那便罢了,他日这孩子若是同小友分离,必定是赴死之相。”
陈皮不高兴了,他瞪着齐淮生,“你会不会说话?”
“这孩子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倒是你这算命的,身瘦脑袋小,一看就是好不了。”
陈皮说完,抱着怀里的黎簇就走了,末了,还忍不住朝齐淮生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齐淮生并不在意。
他看着陈皮的背影,又匆匆忙忙的补了一句,“这孩子的命是上天注定的,他有自己的名字,小友若是不信,可三日后来齐家堂口寻我……”
齐淮生的话音沉寂在大雪纷飞的长街里,城门口,卖馄饨的小摊儿上白雾弥漫,街上有着几个零星的人影,他们将手揣在衣袖里,缩著脖子往城门外走。
陈皮听着,心里愈发觉得那人有病。
他看着黎簇白皙滑嫩的脸颊端详,“这算命的一看就是坑蒙拐骗之辈,看看我们家的小皮子,长得多可爱,多有福气。”
黎簇也眨巴着眼睛赞同似的嗷嗷两声。
这些算命的,没一个准的。
想当年他在天桥下面碰见的算命的,还说他天天大鱼大肉,家庭美满呢。
然而事实上,两个人很快就被打脸了。
陈皮将黎簇带回家的第一天还一切正常,他带着小黎簇去城里的店铺里用为数不多的银钱买了尿布,又买了一些精米给小家伙熬米糊喝,最后,又用剩下的最后一点银钱给小家伙买了一根以后长牙要用到的磨牙棒和取暖用的碎碳,身上的积蓄便挥霍一空了。
这时候的陈皮,九爪钩已经用得很好了。
前些日子陈阿婆病重时,这家便是他靠着卖螃蟹撑起来的。
他已经大了,饿一天没什么,可小黎簇却不行。
天气冷了,碎碳能给小家伙取暖用。
阿婆说了,大人吃点儿苦不算什么,可孩子不经冻,哪怕是日子过得艰难,总也要给孩子最好的,这样孩子长大了身子才会好。
陈皮学着陈阿婆养自己的模样养著小黎簇。
可是还是不行。
小黎簇被陈皮带回家的第三天,小家伙还是病了。
病得很严重,身子烫的厉害,上吐下泻。
可明明第二天时,小家伙还十分精神,经常用没力气的小手挠他。
就连黎簇也觉得十分奇怪,这病来得突然。
身体的不适,让黎簇睁开眼睛都难。
陈皮抱着小黎簇去找了大夫,可大夫却是看不出任何毛病来。
他没有办法,又想起了先前在长街上碰到的齐淮生。
“齐家堂口……”
陈皮没听过齐家堂口,一路上多番打听,才确认了齐家堂口的确切位置。
他到齐家堂口的时候,齐淮生已经早早的在门口等他了。
看到陈皮,齐淮生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小友,你来了。”
陈皮抱着小黎簇走近,他走到齐淮生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先生帮忙。”
“小皮子病了,上吐下泻的,我带小皮子去寻大夫,大夫却看不出病症来。”
“先生,求求你,救救小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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