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楼的药方见效了。
晨光透过茜纱窗,在林观潮的妆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铜镜中的少女面色依旧苍白,但唇上已有了淡淡的血色,像是雪地里落了一瓣早春的梅。
罗双秋站在她身后,正用一柄象牙梳细细为她绾发,嘴里念叨著昨日的医嘱:"小南先生说再调理半月,就能去园子里走走了……"
"嗯。"林观潮轻声应着,目光却落在镜中自己噷叠的双手上。纤细的腕骨上还留着昨日的针痕,青紫色的淤点像一串小小的珍珠。
林观潮想起系统面板上那个刺目的【任务进度:0%】。
这具身体的好转不过是暂时的,而她的任务……
罗双秋将一支蝴蝶簪插入女儿发间,金丝翅膀在晨光中微微颤动:"今日让小厨房炖雪蛤……"
话音未落,却见镜中的女儿突然蹙眉。
银针留下的疼痛还蛰伏在经脉里。林观潮不怕痛,但针灸是真的痛——那种痛像是要把灵魂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逼出来似的。最讽刺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还带着"先天不足"的系统设定,所有的治疗都不过是徒劳。
也许是因为系统任务的出现,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她现在会时常无法抑制地对这种身体状况和哪里都无法去的限制感到疲惫。
"潮儿?"罗双秋的手停在半空,"怎么发怔了?"
林观潮回过神,望向窗外。一只麻雀正掠过庭院,翅膀划破晨雾,向着远处飞去。
"我在想……"林观潮望向窗外振翅飞过的雀鸟,"留园的海棠也该谢了吧。"
这句话像把钝刀,突然扎进罗双秋心口。她怎么会发现不了,女儿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窗外那只越飞越远的麻雀,直到它变成天边一个小黑点。
那眼神太过专注,专注得让她心慌——仿佛下一刻,她的潮儿也会化作一只雀鸟,从这锦绣牢笼里振翅飞去。
"药圃的芍药开得正好。"罗双秋生硬地转开话题,手指飞快地挽好最后一个发髻,"娘让人移几株到廊下……"
铜镜里,齂女二人的目光短暂相接,又各自避开。屋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渐起的蝉鸣,一声比一声急切,像是催促著夏日快些到来。
林观潮垂下眼睫。她知道齂亲在害怕什么,正如齂亲也知道她渴望什么。
但有些话,说出口就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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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楼来诊脉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榻上的人明明脉象见好,眼底的光却比初见时更黯淡。窗外春光明媚,而她青绿衣袖下露出的腕骨,依然脆弱得像早春最细的柳枝。
林观潮翻动着案头的山海经,忽然开口:"南先生,你见过海么?"
南楼整理药囊的手顿了顿。他想起东海之滨的惊涛拍岸,想起渔夫们古铜色的脊背,想起朝阳跃出海面时万丈金芒——这些本该脱口而出的壮阔景象,此刻却哽在喉间。
"见过。"最终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从他药箱的底层取出了一只螺壳,"这里面,有海的潮声。"
“是‘观潮’的潮吗?”林观潮突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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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引发了她对闺阁以外的世界的所有幻想的“医生”面前,林观潮有时候会变得很幼稚。
南楼愣了一下,竟然也笑了:“是的,是‘观潮’的潮。”
时常表情冷漠的人的笑容是格外动人的,但是林观潮并没有看见。
林观潮轻轻合上眼,将螺壳贴在耳边,南楼看见她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当她闭眼聆听的刹那,他分明看见一滴泪珠滚落,消失在素色衣襟里。
"谢谢。"她睁开眼时,嘴角挂着浅笑,"我好像听见了。"
但是,那里面根本不会有海潮声——这只是他去年在江南随手捡的淡水螺。
南楼突然起身告辞,步伐比平日更匆忙。他在害怕,害怕再多待一刻,就会说出"我带你去看看"这样荒唐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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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楼几乎是逃出林府的。
青石板路上,他的药箱磕碰著腰间玉佩,发出凌乱的脆响。转过三条街巷后,他才在护城河边的柳树下停住,掬一捧冰冷的河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滴落,让他又想起林观潮听"海螺"时落下的那滴泪。
"南楼。"
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林观沧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靛蓝衣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里提着盏昏黄的灯笼,火光在暮色中一跳一跳,映出眼底压抑的暗涌。
两人隔着一株垂柳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河面上飘来画舫的笙箫声,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寂静。
"你想带她走,是吗?"林观沧突然道破,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去江南,还是西域?两个人?一生一世?可你想过吗?她的衣食、药饮、住所……她被母亲藏在闺阁中娇养长大,为什么要同你去吃那些苦?"
南楼瞳孔骤缩。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温润的世家公子,竟将他那些未成形的妄想看得一清二楚:"林公子!慎言!"
灯笼突然晃了晃。林观沧的脸隐在阴影里,唯有攥著灯杆的手背暴起青筋:"三年前我在江东救你时,你说过什么?"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我不要你的泉。"林观沧猛地逼近,灯笼"砰"地撞在柳树干上,惊起几只夜鹭,"我要你发誓,永远只当她的医者。"
月光突然破云而出。
南楼看清了对方眼中的血丝,也看清了自己映在那瞳孔里的倒影——同样狼狈,同样挣扎。
"你呢?"他反唇相讥,"敢发誓永远只当兄长么?"
这句话像把利刃,瞬间剖开两人精心维持的假面。林观沧踉跄后退半步,灯笼滚落在地,火苗舔舐著干燥的柳叶,映出他惨白的脸色。
"我已经发过誓了……"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掌,"在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
火苗渐渐熄灭,黑暗中只余两人粗重的呼吸。
"我会尽我的所有,治好她。"南楼突然弯腰捡起那只烧焦的灯笼,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作为医者。"
林观沧沉默良久,终于伸出一只手,接过那只灯笼:"我会护着她,永远。"月光下,他的目光沉沉如水,"作为兄长。"
两只手在黑暗里短暂相握,很快又各自松开。
回去的路上,他们一前一后隔着三丈远,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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