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潮看着宴彦进了浴室,就转身去了厨房,奶奶已经蒸好了米饭,电饭煲的保温灯亮着,米香混著水汽在空气里浮动。
想到宴彦可能饿了一上午,林观潮拉开冰箱,又翻出一包速冻包子——猪肉白菜馅的,是不会出错的口味。
水开了,蒸汽顶得锅盖“咔哒”轻响。林观潮把包子放进蒸笼,盖上盖子,转身去切黄瓜。
?锋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很清脆,她一边切,一边听着浴室的动静——水声一直没停,已经过去快二十分钟了。
她擦了擦手,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宴彦?”
水声戛然而止,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慌乱地关掉了花洒。
“你是不是在洗衣服?”林观潮问,“老师家有洗衣机,不用手洗的。”
门开了一条缝,宴彦的脸从里面露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颊被热水蒸得泛红。他手里攥著那件沾满污渍的校服衬衫,指节绷得发白。
“我……我自己洗就行。”
林观潮摇摇头,伸手把衣服拿过来:“洗衣机就在阳台上,烘干很快的,你先去把头发吹干,别着凉。”
宴彦抿了抿唇,没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等他从浴室出来时,林观潮已经把饭菜都摆上了桌。清蒸鲈鱼、冬瓜排骨汤、蒜蓉西兰花,添了一个拍黄瓜和一个清炒时蔬。还有刚出锅的白胖的包子,热气腾腾地堆在盘子里。
宴彦站在餐桌旁,没敢直接坐下,直到林观潮拉开椅子,示意他过来。
“吃吧,别客气。”她盛了一碗米饭推到他面前,又夹了一块排骨放进他碗里。
宴彦握著筷子,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他低头扒了一口饭,却没去夹菜,只是用筷子尖拨弄著米饭小口小口克制地吃著,像是在数米粒。
林观潮悄悄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不时往他碗里夹了几筷子菜。
奶奶今天胃口一般,上午吃了林观潮准备的点心,中午慢悠悠地喝了两口汤,就放下了?子:“囡囡啊,我饱了,想睡会儿。”
林观潮起身,把奶奶抱到床上,盖好薄毯,又调低了电视音量。
等林观潮再回到餐厅时,发现宴彦面前的汤碗翻了,汤汁洒了半张桌子,正顺着桌沿往下滴。
宴彦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去擦,动作太急,反而碰倒了水杯。玻璃杯“咣当”一声砸在桌面上,水溅了他一身。
他僵住了,手指死死攥著湿透的纸巾,指节泛白,眼眶却红了。
林观潮快步走过去,抽了几张干净的纸巾按在桌上:“没事没事,擦一下就好。”
宴彦没抬头,只是死死盯着桌面,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拚命在忍什么。可最终眼泪还是砸了下来,混著洒落的汤汁,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痕。
林观潮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的没事,汤洒了而已,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林观潮突然顿住,她的目光落在宴彦的手上。少年瘦小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口露出来,上面横亘著几道新鲜的伤痕。伤口边缘泛红,有些已经结了薄痂,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伤的。
他之前一直把手藏在袖子里,此刻因为慌乱擦拭桌子,衣袖滑落,才暴露出来。
林观潮沉默了一瞬,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没事啊,”她放轻声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奶奶吃饱了,老师也吃饱了,洒一点汤真的没事。”她抽了张干净的纸巾,轻轻按在桌上吸干汤汁,“你慢慢吃,别急,老师去给你找点药抹一抹,好不好?”
宴彦仍旧低着头,没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抠著桌沿,指节绷得发白。
林观潮看着他,忽然想起关务光小时候也是这样,受了委屈就闷不吭声,倔得要命,非得别人哄著才肯开口。
她叹了口气,语气更软了几分:“你答应老师一声好不好?老师也有弟弟,你不说话,老师心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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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彦的睫毛颤了颤,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极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微小得几乎看不见。
林观潮松了口气,起身去拿医药箱。
她回来时,宴彦仍旧坐在原位,脊背挺得笔直,像是生怕自己再犯什么错。
她在他旁边坐下,把碘伏和棉签推过去:“你自己抹,好不好?”
宴彦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药水,涂在伤口上,指尖微微发抖。
林观潮没催他,只是安静地等著。窗外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桌面上,映出少年低垂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等他涂完药,林观潮收起医药箱,又问:“吃饱了吗?”
宴彦点头。
看着宴彦的动作,林观潮温声问:“那……要不要先在老师家休息一下午?奶奶也喜欢你。班长那里我去给你请假。”
宴彦猛地抬头,眼眶倏地红了。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林老师……”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细微的颤抖,“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林观潮怔了一下,随即摇头,语气坚定:“我不是要你的报答。”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他,“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我是你的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
宴彦的眼泪掉得更凶,可他没出声,只是死死攥著拳头,指节泛白,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
林观潮推开自己书房改成的卧室的门,示意宴彦可以在这里休息。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米色的床单上印着细小的碎花,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床尾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斑。床头柜上摆着几本书,还有一盏小小的台灯。
宴彦站在门口,脚步却像钉在了原地。他的目光扫过那张床,又迅速垂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你睡这儿吧,”林观潮说,“下午我有课,不在家,你可以好好休息。”
宴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仍旧没动。
“怎么了?”林观潮问。
宴彦抿了抿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用了。”
林观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孩子是不好意思睡她的床。她笑了笑,语气放得更轻:“没关系的,床单都是新换的。”
宴彦却摇了摇头,这次他往后退了半步,像是生怕自己身上的衣服或者伤口弄脏了她的床铺。
林观潮看着他紧绷的肩线和微微发颤的手指,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客气或者拘谨——宴彦似乎对“别人的私人空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回避,像是生怕越界,生怕冒犯。
林观潮没再坚持,只是点点头:“那好吧。”
她转身去储物柜里翻出一条薄毯和靠枕,在客厅的沙发上铺了个临时的小窝。沙发不算宽敞,但足够一个少年蜷缩著躺下。她特意把毯子铺得平整,又把靠枕摆好,让这个临时的小窝看起来尽可能舒适。
“这样行吗?”她问。
宴彦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床”上,眼眶忽然有些发红。他极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谢谢。”
林观潮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休息吧,我去准备上课的东西。”
她转身走向书房,关门时,余光瞥见宴彦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缘,像是试探一般,轻轻摸了摸毯子的边缘,然后才慢慢躺下。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压皱什么,又像是怕惊扰到这个临时庇护所的宁静。
林观潮轻轻带上门,心里却沉甸甸的。
——这个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连一点善意都让他惶恐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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