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教研组的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像是某种困兽的喘息。
林观潮推门而入时,冷气混著速溶咖啡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的办公桌靠窗,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长的光带,横亘在教案本上,像一道道金色的栅栏。
她刚刚放下教案,就听见椅子腿与地板摩擦的刺耳声响。是方雷快步走了过来。
“没事吧?”他问,声音压得很低,喉结不安地滚动着,镜片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林观潮愣了一下,以为他在问宴彦的事,下意识地摇头:“没事,已经处理好了。我后面还有一些……”
方雷皱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我是问你。”
理工男的薄情和深情有时候都太明显。他显然并不在意一个被霸凌的学生,却万分担忧她有没有被卷进麻烦里。
林观潮这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提宴彦,甚至没问那个高个男生周临的事,他只是单纯在问她。
林观潮知道方雷是在关心她,可是他对宴彦的“漠不关心”让她隐约感到不舒服。她本来以为,方雷和她应该是一样的人。至少,应该是一样的老师。
她低头整理教案,避开他的视线:“我没事,真的。”
方雷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撒谎。最后,他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薄荷糖,推到她桌上。
“下午第一节有课?”方雷问。
“嗯。”
“我替你上吧。”
林观潮抬头看他:“……为什么?”
方雷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最后只憋出一句:“你看起来累了。”
林观潮摇摇头:“我不累,组长,谢谢你。还有谢谢你的糖果。”
方雷看起来还想说什么。
但林观潮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真的需要帮助,我会告诉你的。
方雷于是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林观潮低头看着那盒薄荷糖,轻轻叹了口气。她拆开糖盒,丢了一颗进嘴里,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
她本来是想问问方雷有关宴彦的遭遇和嘉德的“校园霸凌”问题的,可是方雷这样的态度,却让她很难开口。
算了,先上课吧。等上完这节课,再去想办法解决宴彦的事情。
林观潮打开了自己的教案。
-
下午第二节课的铃声响起时,林观潮抱着教案走进A01班教室。推门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异样。
原本嘈杂的教室在她踏入的瞬间安静了一秒,又迅速爆发出比平时更刻意的喧闹。后排几个男生互相撞著肩膀,发出夸张的笑声;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目光却频频往她这边瞟。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将教室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格子。
前排几个女生交换着眼色,用课本遮掩著正在传阅的手机。屏幕上隐约闪过"教师食堂"、"特招生"之类的字眼,还有一张被刻意模糊过的照片——正是中午的大伙食堂里,她给宴彦披上外套的瞬间。
那是嘉德小喇叭,嘉德学生引以为傲的校园论坛。
今天传播最广的帖子中,有几篇的内容是这样的:
【某老师圣齂病发作?】
【特招生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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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干什么?楼主想谈谈高二A部某不可说的年轻新来的女老师,和A班学生关系似乎不错,但是今天中午却在教室食堂帮了一个特招生?这是什么操作?】
林观潮的手指在教案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是她惯用的"安静"信号。往常很有效,今天却像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
"上课。"她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稀稀拉拉的"老师好"响起,远不如往日整齐。
林观潮的目光扫过教室,注意到几个空位。宴彦的座位空着,这是她知道的。庄知锦的座位也仍然空着。但这节课,莫添怀、秦说和青遥也都不在。
这是怎么了吗?
林观潮心中涌起疑惑,但现在似乎并不是她去解决自己疑惑的时候,她翻开课本:"今天我们讲动能定理的应用。"
讲课过程中,林观潮能感觉到教室里涌动着某种隐秘的电流。
前排的程心安低着头,笔尖在纸上划出凌乱的线条;叶弗依然安静,但今天他的笔记本一片空白;而金铭——那个红头发的男生——正用一种古怪的热切眼神盯着她,手指不停地转着笔。
下课铃响起时,林观潮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教案,扬声说了句“下课”。
按照"任务要求",林观潮应该立刻离开。但她在出教室门的瞬间被拦住了。
"林老师!"金铭一个箭步冲上来,几乎撞翻了旁边的课桌,"这道题我不太明白..."
他递来的练习册上画著一道基础的力学题,解题步骤潦草地写在旁边,明显是临时胡乱填的。
出了教室门,应该算是“每次上完课匆匆离开”了吧?而且在目睹宴彦的遭遇后,林观潮现在对任务已经基本失去了积极性。
“每次上完课匆匆离开”的老师,应该是很差的老师吧?至少不是一个好老师。
林观潮接过金铭的练习册,看了两眼,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里,你漏掉了摩擦力做功。"她指着题目,声音平静,"记得我们上周讲过的..."
"老师,"金铭突然打断她,声音压低了,"您为什么要帮那个转学生?"
金铭的眼睛亮得异常,带着纯然的疑惑,仿佛这是一个很让他困惑的问题。
他声音甜得像掺了蜜,眼神却冷得像蛇信子。
林观潮感觉得到,他们身后的教室里的嘈杂声诡异地减弱了。
此时此刻,林观潮觉得自己似乎想通了什么——
或许,在金铭他们这些任务背景中提到的“贵族生”眼中,宴彦这样的“贫困生”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立场的人吧?
所以自己帮了宴彦,就是“背叛”了金铭们?
下午阳光将教学楼染成金色,远处操场上有学生在踢足球,欢呼声随风飘来。
一切看起来那么正常,好像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洋溢着青春的高中校园。
可是,宴彦的伤痕、宴彦的苦痛、宴彦的屈辱,是正常的吗?
"没有为什么。"林观潮合上练习册,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听见,"因为他是我的学生啊。"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水落入滚油。教室后门传来"哐当"一声——有人踢翻了垃圾桶。
金铭的表情僵住了。他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简单直接的答案。
金铭垂下眼睫,阳光将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很长。他听见林观潮那句"我的学生"时,喉结动了动——多讽刺,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在她眼里居然和那个住在贫民窟的可怜虫是平等的?这个认知像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他从小到大被灌输的阶级观念。
这是她的真心话?又或许只是她标新立异、引人眼球的一种手段?
然而当金铭他抬眉,看见林观潮认真的神情,他却只是用复杂的语气,低低说了一声“噢”。
林观潮把作业本递还给金铭:"还有问题,随时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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