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潮正在一片昏暗中摸索,木门突然传来“吱呀”声。
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看向门口。
木门很快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阴影和光线的交织处——是那个名叫“钟云”的少年杀手。
他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身上的伤也或许已经处理过了,可血腥味却掩盖不住,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
浓重的血腥味随着他的进入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让林观潮的胃部一阵抽搐。
但她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定定地看着他。
在昏暗的光线下,仍然能看出他脸色苍白得可怕,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黏在额头上。他的把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指关节处缠着粗糙的布条,隐约渗出血迹。
这就是他“领罚”的结果?
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林观潮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在正常的世界里,这个年纪的男孩应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和朋友讨论昨晚的球赛,或者偷偷在课本上涂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身是伤地站在这里,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杀人工具。
可她现在也是完全意义上的弱者,根本没有办法帮助他。
她甚至自身难保。
-
即使身上有伤,钟云的脚步声仍然很轻。
林观潮抬头,看见少年快步走来,他的黑衣在昏暗的烛光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腰间悬著的短?偶尔反射出冷冽的光。
他停在她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块红绳穿着的玉坠,递了过来。
“干爹让我给你。”他的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情绪波动,“这是圣姑的旧物,你以后每天都要带在身上,不可丢弃。”
林观潮接过玉坠,触手冰凉,玉质温润,红绳却已经有些褪色。她低头端详,玉坠上刻着细小的纹路,像是一朵半开的莲花,又像是一滴凝固的泪。
“另外,干爹说,从今以后你就叫盈盈。”钟云补充道,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传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讯息,而不是剥夺一个人的名字的命?。
林观潮对自己的名字被剥夺倒没有什么特殊的不满。反正,那只是别人叫她时候的称呼;她自己会始终知道,自己是林观潮。
她只是下意识握紧玉坠,心中对钟云说了句抱歉——因为她得借用这个机会,从他身上套点话。
林观潮问:“我母亲,就是你口中的‘圣姑’吧?”
钟云看了眼林观潮,然后点了点头。
“我母亲呢?”林观潮抬头,直视钟云的眼睛。
钟云的目光闪了闪,像是被火苗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成那潭死水般的平静。
“死了。”他直截了当地说。
林观潮并没有装出伤心的样子。她只是继续问:“我其他的家人呢?”
“都死了。”钟云的回答仍然简短而冰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并不沉重的事实。
林观潮已经从钟云的言行中读出,他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我从来没听我母亲说过什么舅父,那个你称作‘干爹’的人,他是谁?”林观潮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又是谁?”
钟云沉默了一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答。
最终,他低声开口:“他,是圣姑的兄长,是这里的主人。”
他几乎有问必答、不会说谎,但是他却避开了林观潮的第二个问题。
林观潮继续追问:“那个人,他也姓凌?”
钟云点头:“是。”
——确认了。
林观潮握紧玉坠,指尖微微发凉。她的确已经来到了第一阶段的任务对象凌冶世的身边,甚至比预想的还要近。
这是一个不算坏的消息,但也就仅限于不坏。
林观潮还想要从钟云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这里是哪里?是‘雨花楼’吗?”
但杀手少年罕见地皱起了眉,然后他轻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林观潮知道,她今天大概是不能再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了,林观潮将注意力转回了杀手少年本身。
她问道:“我是林观潮,你是谁?”
novel九一。com
钟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坠上,又很快移开。
最终他机械地回答:“你不是林观潮,你是盈盈。”
好像,他为了确认这个事实,花费了不少的精力。
林观潮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
林观潮放轻声音,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好吧,我是盈盈。那你呢?我猜你叫钟云,对吗?"
少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处还带着未愈的伤痕。
“是,钟云。”少年开口。
林观潮笑了:“钟云,谢谢你救了我。”
钟云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像是水面被石子击中,泛起细微的涟漪。
他垂下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没有杀掉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林观潮心里。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触碰少年手臂上的绷带,又在半途停住:"你疼吗?"她轻声问,"如果当时你杀了我,是不是就不会受罚了?"
钟云愣住了。
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然后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对林观潮的这句话接受无能。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
少年杀手奉主之命,作为沉默的第三方前往灭门惨案的现场,他的主人给他下达的命?是:把那一个人带回来;至于其他人,格杀勿论。
可由于种种客观原因,他没有做到前半句;又因为某种现在仍然未知的主观原因,他也没有做到后半句。
也许在做出这样的选择的时候,他已经明确了自己可能的结局。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或许,他已经被驯化得连“选择”都变得陌生了。林观潮看着这个被剥夺了自我认知的少年,心里叹了口气。
她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一个无解的答案。
"我明白了。"她最终只是这样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钟云怔怔地看着她,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指尖微微颤动,泄露了一丝不属于杀手的无措。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
钟云正要转身离开时,林观潮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在寂静的房间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她下意识捂住腹部,抿了抿唇——饥饿感从醒来时就一直纠缠着她,但她没开口讨要食物。
钟云听见了那声响,他僵在原地,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少年的手在腰间布囊上犹豫地摩挲了几下。最终他还是沉默地解开了腰间的布囊,从中掏出一个粗布包著的窝头,递到她面前。
"给。"他将油纸包递过去,声音依旧平淡,但指尖却微微发颤。
窝头干硬发黄,边缘甚至有些发黑,显然是最劣等的粗粮做的。钟云的手指微微发僵,像是怕她嫌弃,却又固执地不肯收回手。
林观潮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钟云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沉:“……只有这个。”
他的语气依旧冷淡,可眼睛却无意识地看着著窝头粗糙的表面,像是想要用目光擦掉那些难看的黑斑。
——他本可以不给的。
杀手不需要关心囚徒的死活,更不需要因为食物低劣而感到难堪。
可他还是给了。
林观潮接过窝头,指尖触到钟云的手。冰凉,粗糙,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茧。
她低头咬了一口。
窝头又干又硬,咽下去时刮得干涸的喉咙生疼,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大概是钟云身上的。
但她没停,一口一口,认真地吃完。
钟云站在原地,背脊绷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刀,锋利而沉默。
林观潮咽下最后一口,抬头看他:“谢谢你。谢谢你,钟云。”
少年杀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而后他快步走向门的方向。
他才发现,自己在这里待了太长的时间。他都快忘了,自己本来只是奉命来向她传信,根本不需要停留。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