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让你们来的？”黎深看着那几个泼得起劲的婆子，语气不轻不重。

那掉了牙的婆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嘿嘿一笑：“除去咱们大夫人，谁还能想出这等有损招？”

黎深挑眉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倒比不笑更阴沉几分。

其中一个脑子灵光的婆子，连忙陪笑道：“大夫人说了，大公子你您最不屑这嘴皮子上的?夫，可世道就是这样，太老实只会被人拿捏。以恶制恶，才是最省事的法子。”

黎深没再理会那群婆子，只抬头望了眼雨雾沉沉的天色，随即转向栖云轩的方向，那里正升起袅袅炊烟。

安如许喜辣，他口味清淡。

往常都是她迁就他，这段日子却换了过来——她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反倒是他顺了她的口味。

一进栖云轩，便有一股呛人的辣味扑鼻而来，黎深脚步微顿，神色微不可察地迟疑了一瞬。

门口当差的婆子眼尖，瞧见他身侧的褚枫，笑着招手打趣：“哎哟，褚小子，大雨天也跑来，莫不是惦记着大夫人那份聘礼？”

另一人也跟着起哄：“可不是嘛，大夫人说了，咱们褚护卫可是府里最稳重的，亲事总得风风光光的办！”

褚枫一边躲雨一边脸黑得滴水，低声嘀咕：“我是护送大公子来的，怎么就要被人架去成亲了……”

“别说你不想。”黎深忽然冷不?来了一句。

褚枫当场一噎，脸涨得通红，脚步一顿，竟不敢再进门。

“奴才先行退下。”

黎深颔首，从他手里接过油伞，转身迈入雨幕，背影沉稳如山。

屋里那群婆子还没打够趣，咯咯笑着追着褚枫去了。

栖云轩内，安如许早听见了动静，唇角轻勾，吩咐云舒多备一副碗筷，这才懒洋洋地起身，往外迎去。

“夫君还未用饭吧？快进来坐。”

她笑得无辜温顺，仿佛两人先前并未因琐事冷了几日。

若是从前，她非要僵上好几回，如今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这般姿态，倒让人分不清她是放下了，还是另有盘算。

黎深只应了一声，落座后目光扫过满桌红油菜肴，拿起筷子时神色如常。

安如许睁大眼，屏气看着他夹起一片浸满辣汁的肉，送入口中。

她记得他一向吃得清淡，从没碰过辣的，还曾说过“辣则动火，久则伤胃”。

她终于忍不住问：“夫君……你不是说不吃辣吗？”

黎深抬眼瞥她一眼，语气平静：“不代表吃不得。有人盯着，自然得捧场。”

她一噎，还没再说，他又夹了筷红油笋尖，动作干净利落。

“那……你忌辣的规矩不算数了？”她追问。

黎深淡声道：“有比辣更难忍的。”

“比如？”

“饭桌上有人叽叽喳喳，食不下咽。”

“……”

安如许当即噎住。

黎深似早料到她会吃瘪，神色不动，将一块裹着红油的豆腐送入她碗中，慢条斯理道：“夫人光看着我吃就饱了？”

安如许被噎得半晌，却又笑出声来，眼里水光潋滟：“夫君吃得香，我自然看得欢喜。眼里有光，心里就饱了。”

说罢，还朝他眨了眨眼，分明是带着调笑。

云舒听得面红耳赤，手一抖，差点将茶盏碰翻，赶紧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主子眼神。

黎深淡淡催了一句：“菜要凉了，吃吧。”

“夫君吃得欢，我就不跟你抢了。”安如许起身，慢悠悠地呷了口茶。

黎深望着她，心头忽然掠过一个似真似幻的念头——她不动筷，不是没胃口，而是因为看见了他。

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可笑，却又莫名沉了一瞬。

筷子夹着的菜顿了顿，终究还是放了回去。

不多时，菜肴被撤下。

云舒望着那几盘几乎没动过的菜，眼巴巴地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在心里叹道：这两口子，一个比一个会拿捏人心。

她瞧了云清一眼，后者会意，正打算一起将菜端去小厨房解决。

临走前，云清先斟了一壶新茶，替二人换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内便只剩他们两人，窗外雨声绵绵，幽馥缱绻，如无形丝缕，静静流转于厅中。

安如许瞧了他一眼，懒怠地靠着软枕，慢吞吞问道：“夫君可是有话要问我？”

黎深淡淡道：“你给了刘应溪和冉寄欢银子？”

她轻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库房里随手拨了一点出来，不多。夫君不会介意吧？”

她笑盈盈的模样，像极了闯祸后装乖的狸猫精，眼里尽是狡黠与无辜。

她竟然拿自家的银子，资助小妾私奔……

黎深顿时觉得额角隐隐作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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