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哪个星座名头最响？

十个人里头有九个得说是【甄选之剑】。

那么，【甄选之剑】又是哪路神仙？

对这个问题，大多数老百姓会说是《亚瑟传》里的主角亚瑟王；而那些研究过帝国历史的文化人则会告诉你，那是奠定了如今帝国基业的先王。

至于那些走在骑士与剑道之路上的求道者，他们会给出这样的答案：【甄选之剑】才是最高傲的骑士，最伟大的剑士，真正的英雄！

诸如此类，关于【甄选之剑】的记载，几乎遍布各个领域，随处可见：帝国的史书里、剑术的教材上、政治与帝王学的论述中、记载着与恶魔血战的古老石碑上……

一个在哪儿都能瞅见的名字。

一个只要抬头望向夜空，最先映入眼帘的星座。

本来亚瑟王在众多星座里就已经算是人气独一档的存在了，偏偏几百年前，他又搞出了一个大事件，让自己的名声更是达到了顶峰——那就是他降临于这片土地的一项试炼。

星之试炼，【甄选】。

以13年为周期，持续13天的试炼。

试炼的对象，是全人类。

试炼的内容，简单得离谱：

‘拔出插在岩石里的剑。’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附加条件。

无数挑战者前仆后继，投身试炼。

被誉为不世出的剑道天才、苦苦追寻剑之真谛的求道者、名字被载入史册的英雄豪杰……数也数不清的人们，都曾伸手握向那插在岩石中的剑柄。

就这样，几百年的时光悄然流逝。

数个世纪过去，那把剑，依旧纹丝不动。

没有任何人。

能够被那把剑【甄选】。

——————————————

今天这脑袋，格外沉。

罗镇揉着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也是，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踏实，脑袋能不沉吗？自从几天前在广场上亲眼目睹那柄剑从天而降后，他就一直饱受失眠的困扰。

眼前总是晃悠着那柄圣剑的影子。

圣剑散发出的璀璨星光。

以及，那句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话。

‘拔出那把剑。’

这念头像生了根一样，死活不肯离开他的脑子。

不光不离开，现在还他妈要从一句变成两句了。继“拔出那把剑”之后，又跟上了一句更扯淡的：“你能拔出那把剑。”

拔个锤子拔！

连那些牛逼哄哄的剑术大师都拔不出来的玩意儿！

罗镇心里清楚这纯属毫无根据的瞎几把想，可这念头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脑子里，怎么也甩不掉。这两句话在他脑海深处扎下了根，感觉就像有人往他脑浆里扔了块石头，搅得一塌糊涂。

“呼……”

罗镇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体靠在了长椅的靠背上。

他正坐在广场边缘的长椅上，目光投向广场的中心。本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广场，此刻却安静得像片坟地，而造成这片死寂的罪魁祸首们，就杵在广场中央。

——那些从“上层世界”派来的士兵。

他们穿着一身泛著冰冷光泽的铠甲，寸步不离地守卫在那柄圣剑旁边。剑身上还被他们盖上了一块布，搞得连一丝星光都透不出来。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罗镇心里嘀咕，‘真他妈抠门。’

他本来是想着，就算看不到剑本身，能再瞅瞅那剑上漏出来的星光也好，才特意在这广场附近晃悠，结果大失所望。

看来在这儿死等下去，也别想看到那把剑了。罗镇这么想着，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又猛地顿住了脚步。因为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点东西。

广场边缘，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蹲著两个瘦小的孩子。他们面前摆着一块连货摊都算不上的破木板，上面堆放著一些零碎的玩意儿，两人正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突然，其中一个小孩的目光和罗镇对上了。

罗镇迈步走了过去。

“卖什么的？”

“呃，那个……”

罗镇在“货摊”前蹲下身，打量著孩子们摆出来的东西：几张揉皱的旧报纸，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破烂。听到罗镇的问话，孩子们伸出手指，指向广场中央。

“我们捡了那些人扔掉的东西来卖。”

“别用手指指那边。”罗镇伸手轻轻盖住了小孩指向士兵的手指。虽然那些士兵未必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发作，但凡事就怕万一。要是撞上个脾气暴躁的，说不定真得挨顿胖揍。“行，这份报纸我买了。多少钱？”

“两……不，三枚铜币。”

小孩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罗镇把三枚铜币放在他的手心上。小孩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住铜币，扭头看向身边的另一个孩子，咧开嘴笑了。那表情分明在说：今天的“份子钱”够了！

罗镇本来下意识想再掏几个子儿出来，但看到小孩那如释重负的表情，又默默地把手从钱袋上收了回来。他转身去旁边的路边摊买了点简单的吃食，回来放在了孩子们面前。

“吃吧。”

“谢、谢谢大哥哥！”

两个孩子立刻像饿狼一样扑向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看来是饿坏了。’罗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看样子，他们也是在某个给他们定了“指标”的所谓“父齂”手下讨生活。对于这种孩子，罗镇心里门儿清，直接给吃的远比给钱要好。钱给了，多半也会被上面的大人搜刮走，但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总不能再让人给抠出来吧。

‘想起以前的日子了……’

在被伊万看中之前，他不也跟这两个小鬼一个德行嘛。罗镇看着孩子们埋头猛吃的样子，回忆著自己的过去，眉头却突然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因为他听到了几声夹杂着嘲弄的嗤笑。

是那种充满了恶意的的笑声。笑声是从广场中央那些士兵那儿传来的。他们正指著罗镇和孩子们这边，肆无忌惮地大声嚷嚷着。

“瞧瞧那帮贱民干的好事，把咱们扔掉的垃圾捡来卖钱……”

“住这种鬼地方的家伙，也就这点出息了。”

尽管那些士兵毫不避讳地指指点点、大声嘲讽，孩子们却连跟他们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深深地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没办法，屈辱和难堪只是一时的。

要是真被打断了胳膊腿，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罗镇自己，又能比这些孩子好到哪里去呢？他在心里不爽地“啧”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心点，别跟那些人对上眼。”

“嗯！知道了，罗镇哥！”

“嗯？你认识我？”罗镇有些意外。

“哥你在我们这儿可有名啦！”小孩抬起头，笑得一脸天真烂漫。“好多孩子都想像哥一样，偷偷攒钱买刀呢。还有些跑得快的，会被阿爸挑出来，专门聚在一起练挥刀什么的……”

“我也想像哥一样，可是……我们跑得太慢了，阿爸说不行。”小孩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满是失落。罗镇沉默了。

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干嘛？整天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这他妈算什么值得向往的好日子……

这话，罗镇终究没能说出口。

想当年，他还在垃圾堆里刨食、捡别人吃剩的东西果腹的时候，不也一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伊万手下那些威风凛凛的打手嘛。

‘起码一日三餐管饱，晚上还能睡在床上……’

嗯，这么一想，确实挺让人羡慕的。

罗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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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他伸手胡乱地揉了揉小孩的头发，然后转身迈步离开。一边走，罗镇一边展开了刚买的那份旧报纸。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各地出现的圣剑，以及那些前去挑战试炼的人们的报道。

「帝国剑术大师，格尔德·伊萨巴尔特爵士。」

「再次公开表明挑战星之试炼的意愿。」

「这已是他第五次向圣剑发起挑战。」

「据传，他预计将于试炼的最后一日，即第13天，在帝国首都卡美洛进行挑战……」

——报道著一个屡败屡战、锲而不舍的老牌剑术大师的故事。

「剑之求道者，剑圣卡隆。」

「成功撼动了插在岩石中的圣剑。」

「据目击者称，剑身晃动的幅度远超13年前，坊间已有传言，或许在下一次试炼中，他真能将剑拔出。」

——讲述著一个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的顶尖剑圣的故事。

「星血教团处刑人，尤埃尔·拉吉安。」

「在其接触圣剑的瞬间，剑柄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拔剑虽然最终失败，但剑柄如同抗拒主人般剧烈震动的情况，实属罕见。」

「星体教团已对尤埃尔·拉吉安的此次尝试表示强烈不满，并对其发出严厉批判，称其为‘沉溺于鲜血的猎犬，根本不配触碰神圣的剑刃’……」

——报道著一个实力强大却备受争议的教会杀手的故事。

除此之外，报纸上还零零散散地记载了许多其他挑战者的事迹。罗镇读著对他们背景的简略介绍，以及拔剑失败时的各种描写，没来由地咂了咂嘴。

……我也想，去试试看啊。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罗镇立刻闭上眼睛，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把那些伴随着“万一”、“说不定”、“如果”一起疯狂冒出来的危险想法，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别越线。

安分守己地活着。

别做超出自己身份的白日梦。

够不著的东西，就别他妈去惦记。

伊万的警告和忠告，那些像口头禅一样被他念叨过无数次的话语，此刻又在罗镇的脑中反复回响。是啊，伸手去够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最终的下场只会是摔得粉身碎骨，凄惨无比。这座城市里，有太多太多活生生的例子，无时无刻不在证明著这个残酷的事实。

“……”

罗镇默默地把报纸叠了起来。

刚才读报时，他眼中曾短暂闪过的那一丝微弱的光亮，不知何时又已彻底熄灭，重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浑浊、黯淡、模糊不清……一双完美地融入了地下都市阿特曼这片阴暗环境的、充满死气的眼睛。

罗镇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广场的方向。

依旧，看不到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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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看不到那个小鬼的踪影。

嘎吱。

梅林抱着胳膊，暗暗咬紧了牙关。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敲击著自己手臂的手指也显得格外焦躁不安，一下比一下用力。

“呼……”

她烦躁地吐出一口长气。

这几天，梅林简直是把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几乎把整个地面翻了个底朝天，就为了找出那个胆大包天、竟敢出言侮辱亚瑟的小兔崽子。凭她的千里眼，只要是星光所能照耀到的地方，世间万物无所不见。在她看来，找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本该是手到擒来的小事；而惩罚他，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本来是这么确信的。

至少，在几天前是这样。

可现在，距离那天听到那番让她气得后颈发热的侮辱之言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梅林依然没能找到那个该死的少年。这个事实让她?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其他哪个不长眼的星座把他藏起来了？’

不对，真要是那样，反而更容易被她发现才对。想用星光来隐藏什么东西，必然会导致那片空间的扭曲，在她眼里会非常明显。

‘那……难道他住在星光永远照不到的地方？’

卡姆兰——那片连星辰都会坠落、化为齑粉的深渊？

梅林脑子里闪过了几个类似的地方，但随即就嗤之以鼻，觉得荒谬可笑。开什么玩笑，那种绝地，凡人怎么可能活得下去？连挂在夜空中的星座本身，在那里都有可能被碾得粉碎！

那到底为什么找不到他？

难道是挖了个老鼠洞躲起来了？

真要是能挖个洞躲上整整一个星期、连脸都不敢露一下，那也算他有惊人的毅力了。梅林连连叹着气，烦躁地把垂落到脸颊旁的鬓发捋到耳后。

“……啧。”

梅林不爽地咂了咂嘴。

明明还有一大堆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却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破事上浪费精神力，真是越想越气。说起来也挺可笑的，她堂堂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超然存在，居然会被一个黄口小儿随口一句挑衅气成这样，还被牵着鼻子走了这么多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算了，忘掉吧，忘掉……

梅林闭上眼睛，开始反复进行深呼吸，试图强行平复自己的怒火，却发现没什么卵用。耳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荡起那个声音——‘亚瑟不过是顺应了时代潮流的幸运儿……’之类的屁话。

本来，这种程度的侮辱，她大可以当成耳旁风，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但让她无法轻易释怀的是，这小鬼随口抛出的侮辱之言，竟然和她记忆深处的一个预言有几分该死的相似。梅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早已成为她心中逆鳞的、由某位圆桌叛徒留下的恶毒预言。

「王者之剑终将选择新的主人。」

「哪怕为此历经数十、数?年的漫长等待，也必然如此。」

「它将【甄选】出真正拥有伟大英雄资质之人。」

「那才是真正的英雄，与亚瑟那种仅仅是被时代造就出来的家伙完全不同！一个注定比亚瑟更加伟大的存在！」

「啊啊，他，才是我们未来的救世主！」

「他将引领我们跨越卡姆兰的无尽深渊，抵达我们世世代代梦寐以求的世界尽头！那才是我们真正的王，真正的引导者！」

「梅林，你这睁眼的瞎子！难道你就看不到这无比辉煌的未来吗！」

仅仅是回想起这个预言，梅林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那个小鬼的话，和这个预言，在某些地方确实有着?人不快的重合之处，尤其是那句“顺应时代潮流”的部分，简直如出一辙。梅林皱紧眉头，又重重地咂了咂嘴。顺应个屁的时代潮流！亚瑟为了走到那一步，付出了多少血汗和牺牲，吃了多少苦头，这些蠢货知道吗？

“亚瑟不是顺应了时代潮流，”梅林低声自语，语气冰冷，“是他妈的创造了时代潮流，你们这群无可救药的蠢货！”

过去几?年间，没有一个人能够拔出亚瑟留下的那把剑。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亚瑟是何等伟大的存在！梅林轻蔑地嗤笑一声，目光再次投向地面。

此刻，世界各地正在同时进行着星之试炼。

那些前仆后继跑去挑战试炼的剑士们的身影，都清晰无比地映入她的眼帘。当然，还有他们一个个使尽浑身解数，最终却依旧在剑前铩羽而归的狼狈模样。

“看到了吧？”

梅林轻蔑地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拔剑？谁拔得出来？”

没有任何人能拔出那把剑。

所以，没有任何人能比亚瑟更伟大。

所以，那个该死叛徒留下的狗屁预言也好，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小鬼的无知嘲讽也罢，全都是一派胡言！

这么一想，梅林总算理顺了思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情似乎也终于平静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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