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病弱是由来已久的。
幼时几经辗转,又多年饱受磋磨,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早就亏空了身子。
这些年来丫头嫁入红府,二月红一直将丫头悉心娇养著,可到底是没有补上丫头早些年身体上的亏空。
对于丫头来说,连绵不断的汤药是她的常态。
此番丫头病倒,是因为长沙气温急转直下适应不良的缘故,一热一冷间,人便病倒了。
二月红是深爱丫头的。
这些年来,他金盆洗手是为了不再损阴德,闭门不出也是怕丫头独自待在府中乏味无趣。
偶尔他会带着丫头去梨园听他唱戏。
起初丫头是不喜欢的,后来听他唱多了,便也就喜欢上了。
这些年二月红离开最远的地方,便是云南。
但想来是老天不长眼。
他寻到了饲蛊之人,却不曾获得救命之法。
时也命也。
得知长寿蛊无望,他打道回府回了长沙,却又遇攻城之事,迫不得已晚归。
所幸黎簇将丫头照顾得很好。
听红伯说,丫头和黎簇一起相处时,脸上的笑容是最多的。
听说黎簇还教丫头下棋来着。
想起黎簇,二月红的心中的愁绪散了些许。
送走大夫,在红府门前,二月红碰到了前来讨要簪子的齐铁嘴。
得知缘由后,二月红皱了皱眉头,心里虽然对陈皮有着一丝怨念,但他也知陈皮并非有意而为,因此,也并未开口责怪。
齐铁嘴拿到簪子回到齐家堂口时,午时刚过,城中虽然还带着寒意,但好在已经不再下雪了。
黎簇坐在靠椅上,手里抱着一个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坐在门口的屋檐下满眼艳羡的看着在雪地中忙活着滚雪球的陈皮。
南方的雪不似北方,可以轻易将半个人淹没,南方的雪就如同南方人一般,骨子里就带着南方人的柔软,很多时候,落到地上便化了。
今年是个罕见的大雪天,前不久,长沙经历了一场大战,但好歹是胜了。
瑞雪兆丰年,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黎簇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陈皮其实不喜欢堆雪人。
因为雪太冻手了。
他讨厌麻烦,也讨厌一切引起麻烦的人或者事。
可是黎簇想要。
只要黎簇想要,只要他有,他总是会给的。
地上的雪不太厚实,好在下了一些新雪。
小小的雪球在地上滚了又滚,陈皮在铺满白雪的长街上循环往复了不知多少遍,才将两个雪球滚成又大又圆紧实的样子。
黎簇看着陈皮将小些的雪球安放在大雪球上,注意到雪人光秃秃的脑袋,他皱起眉头。
而后他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脖颈间的平安扣上,眼神一亮。
他就地取材,进院中挑了三颗大小相似的鹅卵石,走到陈皮身边将鹅卵石安放在雪人光秃秃的脸上。
“雪人雪人,既然是人,怎么能没有眼睛呢?”
黎簇看向陈皮,“你看,这不就好看多了?”
陈皮看一眼眼前的雪人,勾起唇角颔首:“确实好看多了。”
其实他不觉得好看。
但如果能让黎簇开心些,他觉得夸夸这个丑陋的雪人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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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簇将汤婆子放到陈皮手中。
暖意从圆滚滚的汤婆子上传来,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汤婆子,又看向身边的少年。
陈皮心想:幸运的不是黎簇,是他才对。
“雪人是你堆的,那我就来装饰好了。”
黎簇兴冲冲的冲进齐铁嘴的铺子里,拿出齐铁嘴扫地的扫帚,将扫帚插在了雪人的身体把侧。
一边一把。
黎簇打量片刻,用手肘碰碰身边的人,“陈皮,把它脑袋取下来。”
“做什么?”
陈皮问归问,却还是依著黎簇的吩咐,将雪人脑袋搬起来。
“你不是说这平安扣不能戴了?反正都要丢了,那便物尽其用吧!”
黎簇将平安扣固定,“好了,放下来吧。”
陈皮依言放下。
白滚滚胖乎乎的雪人身上,紫色的平安扣尤其明显。
齐铁嘴从红府归来,就见着两人并肩站在雪地里装饰雪人的场景,他从未觉得,长沙城的雪竟然白得如此刺眼。
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大概是有些酸涩,有些气恼,还有些委屈。
可到底委屈什么呢?
他好像没有资格委屈。
忍着内心的酸涩,齐铁嘴面上却是笑嘻嘻的走过去控诉,“你们也太过分了,都不等我!”
听见声音,黎簇和陈皮回头。
便见齐铁嘴手里捧著一个木匣子回来自长街中走来。
暗红色的长衫,绿色的围脖,都说红配绿赛狗屁,可黎簇觉得,他们家小铁嘴就很适合这样的搭配。
公子踏雪而来,好似柔了满地寒霜。
公子粲然一笑,更恰似那春水戏骄阳。
齐淮生和秋姨所生的孩子,相貌自然是好看的。
“可算是回来了,我还等着你给我堆雪人呢!”
黎簇迎面走来,笑容满面。
陈皮在黎簇身后跟着,不发一言。
待走近,他才颔首开口:“八爷,有劳了。”
齐铁嘴摇头,将木匣子交给陈皮,“顺手的事情,不用道谢。”
“况且我爹说了,你和黎簇的事情就是我齐家的事情,我自是不会违背我爹的意思。”
齐铁嘴记得很清楚。
陈皮和他爹交情很好,属于忘年交。
陈皮看他爹的面子对他多有看顾,齐铁嘴也是知道的。
虽然陈皮做的不明显,但他齐铁嘴是谁?陈皮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陈皮接过匣子,打开见匣子中的簪子完好无损的躺在里面,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若是当真因为他的缘故,他师娘病情加重,想来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安心了。
黎簇见状,拍拍陈皮的肩膀以示安抚,“放心吧,师娘心地善良,想来定然是吉人自有天相,会安稳度过的。”
齐铁嘴听着黎簇安慰的话,他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的想顺些什么,可最后,仍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人的寿元,此乃天定。
时候到了,人自然是要走的。
这世间不乏能人异士,可这有得有失间,注定不能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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