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想去新?会。"
终于,又一次梳头时,林观潮对罗双秋说。
林观潮的声音很轻,却让罗双秋手中的玉梳"啪"地落在妆台上。铜镜里,母女二人的目光在镜像中相遇——一个满眼惊惶,一个平静如水。
"就一次。就这一次。"林观潮转过身,"听说新?会是相府二小姐办的……我只去这一个,就再也不去别的了。"
罗双秋的护甲掐进掌心。
又是那个苏婉婉!潮儿自从在留园归来后,就闷闷不乐,有时对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半日。从母亲的视角看,她只以为自己的女儿是在羡慕,羡慕那个能跑能跳、当街训斥皇子的健康姑娘,活成了她的潮儿似乎永远无法企及的模样。
"南先生说……"
"南先生说了还需静养!"罗双秋突然拔高了声音,又在看到女儿苍白的脸色后懊悔地放柔语调,"心肝,你要什么娘都答应,只这事……"
林观潮不说话,只是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她看着母亲的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持。
罗双秋猛地转头,不愿再看,可女儿眼里闪烁的微光又让她心尖不止地发颤——她怎么忍心拒绝。
"去吧,去,我们去,但是看完就回,好不好?……"罗双秋终于回身看着林观潮,既是询问,也是哀求。
林观潮轻轻回握母亲颤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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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裹挟著栀子花香,穿过林府的重重院落。
林观潮站在廊下,一身新裁的碧色罗裙在阳光下泛著流水般的光泽。
她比留园花宴时更瘦了,束腰的丝绦在身后空荡荡地飘着,衬得整个人像一株将散的烟柳。可偏偏是这样单薄的身形,反倒生出几分脱俗的仙气。
早晨罗双秋为她描眉时,连螺子黛都舍不得多用,生怕笔墨污了这幅天然画卷。
"心肝,再披件披风,你受不得外面的风……"
罗双秋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女儿转过身来,晨光透过她耳垂上的明月珰,在苍白的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晕。
这一刻母亲才惊觉,自己的女儿竟然是这样的美。
她不像这世上的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小姐贵女,倒像是古籍里说的那种山精木魅,随时会随着晨雾散去。
林观潮乖乖让母亲给她披上了披风。
她们并肩走过几重月亮门,穿过丳手游廊,初夏的绿意层层叠叠、满是生机,罗双秋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都咽了回去。
游廊尽头停著加厚的暖轿,林观潮在上轿前突然回头,冲母亲笑了笑。
那笑容太过明媚,反倒让罗双秋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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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回来。"罗双秋上前半步,"娘让厨房备你爱的樱桃酪……"
临行前,再多的话总有说完的时候。
罗双秋站在原地,看着轿夫们稳稳起轿,看着长子林观沧骑马远远跟着,看着那抹碧色最终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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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令会,顾名思义,是时节变化之际举办的,以诗词歌令为媒的雅集。
夏初的新令会设在京城北郊的牡?园。这个时节,城中花事已晚,供人宴游赏玩的牡?园中,这些本该凋零的富贵花,却因着园中引来的温泉水正渐次盛开。
林观潮这一次很快就找了女主。真正的女主,苏婉婉。
诗会就设在留园众多水榭中的一个,每次只出一题,因此除了当场席间对诗的人,四周也围满了人。
"以草为题,限七言。"
主持诗会的华服夫人刚宣布题目,林观潮就看见一位穿鹅黄襦裙的少女在席间霍然起身。
"我先来——《赋得古原草送别》!"她声音清亮,眉飞色舞地吟诵起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苏婉婉身边的贵女们捧场地发出惊叹的抽气声。
席间,另一位紫衣小姐女主却也站了起来:“二小姐当真好才情。只是诗才虽佳,不知器乐如何?听闻你今日要表演碗乐?连宁王殿下都等著开眼界呢。"
林观潮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水榭的那头,一年轻男子果然正含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倚栏而望。
见有人看过来,他还洒脱地挥了挥手中的折扇,动作间,他衣袍上的暗饰的银线云纹在阳光下泛著冷光,衬得整个人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林观潮微微蹙眉。她回忆了一下,总觉得眼前这人与上一次在留园见到的“宁王”不大一样。那日的宁王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而眼前人却温润得像块暖玉。
她摇摇头,许是那日病发昏沉,记混了模样也是有的。
林观潮又将目光转回了苏婉婉的身上。
林观潮不知道,当她收回目光时,水榭那头的宁王忽然直起身子。他手中折扇"唰"地合拢,目光穿过纷乱的人群,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林观潮身上。
有人为苏婉婉摆上了一排装了深浅不一的清水的瓷碗。
"叮——"清脆的敲击声响起。苏婉婉用银箸敲击碗沿,旋律便在水波间荡漾开来。算不得多么高雅动听,但是胜在巧思巧——清水深浅不一,敲击出的音阶竟也成调。
林观潮的目光目不转睛地落在苏婉婉的身上。
"潮儿,这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林观沧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声音压得极低,"你若是喜欢……哥哥给你也寻一套这样的碗来。"
林观潮知道,林观沧定是也误会了以为她在羡慕苏婉婉的健康体魄。
可她此刻无暇解释,只是微微摇头,眼睛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苏婉婉——她在焦急地等待,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对女主说出那句话,然后完成任务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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