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外。
庄知锦?松了规整的领带,指腹反复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还留着和狐朋狗友的对话框:【等老子想办法弄死那多管闲事的】。
他盯着最后发送的那条消息看了两秒,拇指悬在删除键上方犹豫片刻,最终只是锁了屏。
"操,凭什么要我道歉。"庄知锦用鞋尖碾着地砖缝,仿佛那里有只碍眼的虫子,"不就是个穷酸老师..."
庄知锦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引来管家警告的轻咳。
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频频往这边看,窃窃私语着"庄家小少爷"之类的字眼。
庄知锦恶狠狠地瞪回去,吓得她们立刻噤声。他这才满意地勾起嘴角,露出个带着血腥味的笑。
这个表情他练习过无数次——在镜子里,在那些被他捉弄到哭的转学生面前,在父亲葬礼后那些假惺惺来吊唁的亲戚跟前。
"少爷,该进去了。"管家低声提醒, 手里捧著价值不菲的果篮。
庄知锦扫了一眼那些进口水果精心排列成的花朵造型,突然觉得反胃。他一把抓过果篮塞回管家怀里:"拿着,碍事。"
他转向走廊尽头的消防栓,借着金属反光面检查自己的伪装。湿巾擦掉嘴角残留的冷笑,手指将额发拨弄出恰到好处的凌乱感。镜面倒映出的少年温顺乖巧,唯有瞳孔里蜷缩著未熄的暴戾。
"少爷,记住,态度要诚恳。"管家在他身后小声叮嘱,"先生特别噷代..."
"知道了!"庄知锦不耐烦地打断,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门。
推门瞬间,庄知锦已经调整好表情,垂下眼睫做出一副乖顺模样。
但他心里想的全是待会儿要怎么敷衍了事,甚至盘算着要不要在道歉时故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反正庄铮只说"必须道歉",又没说必须诚心诚意。
"我小叔让我来的。"庄知锦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调开口,目光盯着地板上一道裂缝,"说必须当面道歉。"他的声音里掺著恰到好处的委屈,仿佛被迫吞下什么难吃东西的小孩。
庄知锦慢吞吞地抬眼,准备欣赏对方尴尬或愤怒的表情——却在看清病床上的人时,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
晨光透过纱帘,为林观潮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光。
她比庄知锦想象中年轻太多,病号服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像精心雕琢的白玉。窗外一缕阳光落在她锁骨处的绷带上,竟显出几分易碎的绮丽。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明明刚经历过那种事,却依然清亮得能照见人影。
他原以为会见到个古板木讷的女教师,此刻却像被塞了满嘴未成熟的青梅,酸涩的汁液腐蚀著预备好的恶毒台词。
"林老师。"他听见自己声音乖巧得陌生,"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擅自滑出了喉咙。
林观潮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像能穿透他精心伪装的乖顺外表。
因为这样平静的目光,庄知锦反而感到一阵烦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裤缝,藏在身后的左手掐紧了掌心。
他往常最享受这种捉弄老师的游戏,可现在满脑子都是她苍白的嘴唇和纤细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
庄知锦有些恍然地想,他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秦说最近总在顶楼抽烟,为什么青遥和莫添怀为什么突然对物理课格外热情——那些家伙早就发现了珍宝,唯独他被小叔的训斥蒙住了眼睛。
林观潮的声音让他回神。
她的声音少有的冷静而严肃:"庄知锦,玩笑不能乱开,事情不能乱做。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掉的。"
他应该感到被冒犯的——他是被惯坏了的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少爷公子哥,从小到大没几个外人敢用这种训诫的语气对他说话。
可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她蹙眉时眼尾那颗浅褐色的小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咖啡渍,让人想用指尖...
喉结滚动着咽下反驳,庄知锦改用更讨巧的认错姿态:"我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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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震惊地看着自家少爷发红的耳尖。
只有庄知锦自己知道,这并非出于羞愧,而是因为某种灼热的躁动。当他偷瞄林观潮纤细手腕上留置针造成的淤青时,想的竟不是"活该",而是秦说那混蛋那天是怎样碰到她的皮肤。
"如果我不会游泳……如果没有秦说……如果是别的同学或者老师……"林观潮的追问让他幻觉闻到了血腥味。
他盯着她随呼吸起伏的绷带,突然想起去年在挪威猎场,他也是这样注视著中弹的雪貂颤抖的肚皮。但此刻,胸腔里翻涌的不是狩猎的快感,而是某种更为陌生的刺痛。
"我以后不会了。"他脱口而出的保证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病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庄知锦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声,能看见阳光在林观潮睫毛下投下的细小阴影。这种近乎亲噸的认知让他指尖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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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观潮看着少年乖顺地低头,晨光为他栗色的发梢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他浓噸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个做错事等待原谅的普通高中生。
她内心一时涌上极其复杂的感觉。
——做出那样没有分寸、那样恶劣事情的人,当面看,竟然只是一个和关务光差不多大的孩子么?
"之前你和宴彦同学有过矛盾么?"林观潮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庄知锦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当然听懂了这句问话背后的真正含义——"你是不是霸凌过他"。少年藏在袖口里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陷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表情管理。
"有过...误会。"他抬起脸时已经换上诚恳的神色,甚至恰到好处地让声音带上几分懊悔,"但上周就解决了。"这个时间点他特意选在泳池事件前,留足了推脱的余地。
"后来发生的事..."他适时地停顿,眉头轻蹙,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可能是别人看宴彦好欺负..."尾音渐弱,留下引人联想的空白。
林观潮注视着他。少年琥珀色的瞳孔在光线下近乎透明,像两块精心打磨的猫眼石。 这和事实肯定有出入。但此刻少年温顺的姿态、配合的态度,甚至主动提供的"解释",已经比她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上三分。
"以后有矛盾要第一时间找老师。"林观潮最终说道,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些,"不要私下解决,好吗?"
庄知锦立刻点头,发梢随着动作轻晃。阳光在他耳廓上照出半透明的淡粉色,让他整个人显出几分罕见的稚气。
"知道了,林老师。"他答得乖巧,却在低头时悄悄用舌尖抵住上颚,压住一个即将成形的冷笑。
找老师?多天真的建议。嘉德哪个老师敢管庄家小少爷的闲事?不过...他偷瞄了一眼林观潮沉静的侧脸。如果是这她,说不定真会……
这个念头让他莫名烦躁起来。
庄知锦突然站起身。
"我该走了。"他说,这次没再用那种刻意的乖巧语调。真实的疲惫从嗓音里渗出来,让他听起来终于像个真实的十七岁少年,"您好好休息。"
林观潮微微颔首。她看着庄知锦走向门口,少年挺拔的背影被阳光拉得很长,投在走廊的地砖上。那影子在门前停顿了一秒,似乎想回头,最终却只是抬手整了整其实并不凌乱的领带。
门关上的瞬间,庄知锦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他掏出手机,删掉了那条【弄死多管闲事的】的信息,重新键入:【重新查查林观潮】。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一群白鸽正掠过钟楼。庄知锦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林观潮眼睛的颜色——不是常见的深褐,而是带着点透明的浅咖色。
他又摸出颗薄荷糖扔进嘴里,尖锐的清凉感刺得太阳穴生疼。这感觉莫名让他想起刚才病房里,那个女人说"找老师"时认真的神情。
"蠢死了..."他低声骂了句,却摸出手机又补发一条:【别让青遥他们知道】。
管家迎上来要说什么,庄知锦已经大步走向电梯。少年修长的手指按在下行键上,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看不出半点方才在病房里掐破掌心的痕迹。
电梯镜面映出庄知锦毫无破绽的完美微笑。他对着镜子调整领带,突然发现自己的虎牙又露出来了。这个他从小被礼仪老师纠正过无数次的"不得体"习惯,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失控。
"见鬼..."他猛地闭上嘴。
阳光从电梯井的天窗倾泻而下,将少年笼罩在光柱里。他站在明暗交界处,一半面孔被照得近乎透明,另一半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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